她不再壓抑,任由這股混雜着委屈、絕望、不甘和巨大依賴感的洪流噴湧。雙手在濕滑的瓷磚牆壁上無意識地用力拍打、抓撓,指甲刮擦着堅硬冰冷的光滑表面,留下淩亂扭曲的水痕。
“憑什麼?”她嘶吼着質問水霧彌漫的空氣,也質問門外那個沉默的存在,聲音被水流和水汽切割得支離破碎,帶着泣血的顫音,“憑什麼你能記住我的藥!能撕我的衣服!能開車帶我發瘋!能一次次……把我拖出來……” 她哽咽着,胸膛劇烈起伏,“……就是不……不能回答‘是’或者‘不是’?”
“你告訴我啊!沈燃!”她把身體重重撞在濕冷的玻璃隔斷上!一聲悶響,整個淋浴房都在震顫,“我配嗎?是不配嗎?”她把額頭死死抵在冰冷刺骨的玻璃上,試圖用劇烈的物理刺激來抵擋那席卷靈魂的窒息感!“還是你他媽根本就覺得……耍我好玩?”
額頭連續撞擊着玻璃,發出令人心悸的叩擊聲,水珠和淚水在玻璃上糊成一片絕望的濕痕。
就在她自虐般的撞擊帶來陣陣眩暈的瞬間,一聲沉重金屬物件重重砸落在外面衛生間地面上的震響,驟然穿透水流聲和她的哭吼。
緊接着是塑料袋被重重甩落在地的猛烈摩擦聲。
然後是……死寂?
撞擊聲戛然而止。
周拟的身體瞬間僵住。所有的嘶吼、哭喊、撞擊都停滞在了一聲壓抑到極緻的喘息裡。
她猛地回頭。
布滿血絲和水汽的眼睛死死瞪向那道将她和外界隔絕的、布滿了水痕和撞擊濕印的磨砂玻璃門。
門外,一片死寂。
比剛才的撞擊和嘶吼更讓人心悸的死寂。
仿佛剛才那兩聲巨大的震響隻是她的幻聽。
時間凝固了幾秒。
心髒在胸腔裡瘋狂撞擊,如同擂鼓,後背因劇烈的情緒和撞擊帶來的痛感反而變得麻木。
突然,一聲輕微但異常清晰的塑料紐扣撞擊聲打破了死寂。
就在門外近在咫尺的位置。
然後。
一種難以形容的、帶着極度壓抑的、粗砺如砂紙的喘息聲。極其艱難地、仿佛被強行碾磨擠壓着喉嚨發出的聲音。
低沉、破碎、飽含了無法宣洩的巨大憤怒和痛苦。
硬生生地穿透了水聲和玻璃門的阻礙,清晰地傳了進來。
“嘶……呃……”
如同受困的野獸在囚籠中瀕死的悶嗥,每一次艱難的吐納都像是從灼燒的髒腑裡硬生生撕扯出來。
是他。
喘息聲壓抑痛苦到極緻,充滿了被逼迫到絕境邊緣的狂暴與某種瀕臨崩潰邊緣的忍耐。
周拟的心瞬間被提到喉嚨口,巨大的恐懼和一種被牽引的本能讓她呼吸停止。
她忘記了哭泣,忘記了撞擊。
身體不由自主地微微發抖,下意識地、一點點地向後挪動,緊緊貼住濕冷的牆壁。
就在她後退的動作完成的下一秒。
一聲石破天驚的、絕對力量的沉重撞擊狠狠砸在了門外的堅硬物體上。聲音來源很近,絕對不是衛生間地面。
是牆壁?還是……門?
巨大的震波甚至傳遞到了她緊貼着的牆壁,牆壁傳來微顫。
撞擊聲太過暴虐,帶着摧毀一切的恐怖力量。
“操!”一聲更加炸裂的、如同驚雷般的咆哮在撞擊的餘音中轟然炸響!那聲音不再是低沉的悶吼,而是裹挾着滔天怒火、仿佛要撕裂整個空間的狂躁!“你他媽……”
聲音嘶啞破碎,每一個字都像是被烈火焚毀過的鐵渣。
“……别逼我!”
這句嘶吼,幾乎是貼着她面前的磨砂玻璃門炸開的。
強大的聲浪穿透門闆和水流,震得玻璃嗡嗡作響,震得周拟耳膜轟鳴。
幾乎能想象出他此刻正怒目圓睜、脖頸青筋暴突、如魔神般站在門外。帶着随時要破門而入、将一切撕碎的狂暴氣勢。
門内門外,隻隔着一層水霧彌漫的冰冷玻璃。
他在門外發狂。像頭撞破牢籠的兇獸。
她在門内驚懼。如被暴雨打濕翅膀的幼鳥。
水流依舊在沖刷,帶着無情的溫度。
隔着模糊的玻璃,隻能看到門外一個更加濃重混亂的、劇烈晃動着的巨大黑影輪廓。
又是一聲悶響。
似乎是他重重一拳砸在側牆上的聲音,伴随着極度壓抑的痛苦咆哮。
“……滾出來!”
聲音如同砂紙在骨頭上摩擦,充滿了瀕臨失控的警告,仿佛她的存在就是引爆一切的導火索。
巨大的恐懼如同冰水澆頭,周拟的身體控制不住地劇烈顫抖起來。
眼淚再次決堤,卻死死咬住了嘴唇不讓嗚咽洩露。
她猛地關掉水閥,水流戛然而止,世界陷入一片水珠滴答和門外粗砺沉重喘息交織的詭異死寂。
她被這聲狂吼震得徹底清醒,也被那門闆之外狂暴的怒意攫住。
顧不上擦幹身上的水珠,更顧不上穿原本扔在一邊椅子上、浸濕後冰冷粘膩的舊衣服。
她慌亂地抓起旁邊架子上一條疊放整齊、純白色的大毛巾。
那條毛巾異常寬大厚實,帶着清新的洗衣凝珠香氣,但在此刻冰冷的觸感下顯得無比脆弱。
她手忙腳亂地用毛巾把自己濕淋淋的身體緊緊包裹住。
毛巾堪堪裹住胸口到大腿中段的位置,肩頭和大片小腿肌膚暴露在冰冷的空氣中,瞬間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濕透的長發一縷縷地滴着水,冰冷地貼在後頸和蒼白的臉頰上。
顧不上更多,恐懼催促着她行動,她沖到玻璃門前。
門外那沉重壓抑到幾乎窒息的喘息仿佛就在門闆之外,一步之遙。
翻滾的怒火如同實質的岩漿,隔着冰冷的玻璃灼烤着她。
她深吸一口氣,冰冷的空氣灌入肺腑。
帶着水珠的、因寒冷和激動而顫抖的手猛地搭上了門内側冰涼的金屬把手,心髒狂跳得幾乎要掙脫胸腔。
沒有猶豫,用盡全力。
磨砂玻璃門被她猛地拉開。
門外的景象瞬間撞入眼簾。
沈燃就站在門外,距離不到一步。
高大挺拔的身影如同燒紅的鐵塔,渾身散發出滾燙的怒意和一種瀕臨爆發的毀滅氣息!
他背對着浴室門的方向,左手正狠狠地撐着對面衛生間冰冷光滑的白色瓷磚牆壁。五指張開,骨節因為巨大的力量而徹底泛白,整個手背上暴起的青筋如同盤錯的樹根般猙獰虬結。
而他剛才用力砸在牆壁上的右拳剛剛收回,包裹着手臂的黑色護腕邊緣正微微震顫着,護腕下方小臂處的肌肉線條如同被強行扭曲的鋼筋,在燈光下繃出極其可怕的弧度。
更讓周拟瞳孔驟然收縮的是,地面上。
一個沉甸甸的、印着某高端運動品牌Logo的深色環保紙袋,被粗暴地撕開了口子,裡面簇新的、柔軟細膩的、淡粉色的女式棉質長袖T恤揉成一團,胡亂地擠了出來。
一半搭在冰冷的深灰色地磚上。
一半還在袋子裡。
旁邊散落着一件同樣簇新的、帶着明顯設計感的深藍色女式牛仔褲。褲腿被甩在袋子外面,嶄新的包裝紙和标簽被蹂躏得不成樣子,顯然是剛才被用力摔在地上的。
那是…他剛剛出門……特意去買的?給她替換的……衣服?
周拟的大腦一片空白!
沈燃在她開門拉拽的動靜中猛地轉過了身。
那張臉!在水晶燈刺目的冷光下,清晰到毫發畢現。
他的眼神裡沒有狂暴,沒有毀滅,甚至沒有她預想中的暴怒。
而是一種前所未有的、無法形容的混亂與劇痛。
瞳孔深處如同翻攪着被引爆的雷暴中心,驚雷與閃電在濃稠的黑暗裡瘋狂肆虐。
驚愕、憤怒、被洞穿心事的狼狽、更深更沉重的苦楚……
所有的情緒如同狂潮瞬間沖垮了他所有精心維持的冰冷堤壩,在那雙深潭般的眼睛裡瘋狂翻騰。
赤紅色的血絲如同被勒緊的繩索,瞬間爬滿眼白。
他的視線,如同一把被燒紅的、滾燙的刀。
在她裹着脆弱白毛巾、布滿水痕淚痕、蒼白驚惶的臉上猛地定格了一瞬。
随即,目光如同被烙鐵燙傷般,死死地、又極其倉皇地釘在了她露在毛巾之外、正死死抓着濕淋淋頭發、指節因寒冷和激動而泛青微微顫抖的右手上。
空氣凝滞,連水珠滴落的聲響都消失。
沈燃的胸膛如同風箱般劇烈鼓蕩起伏,粗重的喘息聲壓抑到了極限,變成一種胸腔深處如同破鑼般的破碎鼓噪。
他死死盯着她那不住顫抖的手指,盯着那蒼白皮膚上冷水的反光和微微凸起的青色筋脈,仿佛她那點細微的顫動裡蘊含着某種足以摧毀他的恐怖力量。
他的下颚肌肉繃緊到極限,牙關咬得咯咯作響。
頸側的血管暴突猙獰,整張臉在燈光下扭曲得如同煉獄裡掙紮的羅刹。
不知僵持了多久……
就在周拟幾乎要被他這無聲無形的恐怖氣場逼得再次退後一步的時候。
沈燃猛地閉上赤紅翻騰的眼睛。
動作快而決絕,仿佛再多看一秒都是酷刑。
“穿衣服!”
聲音像是從被火燒透的喉嚨裡硬生生碾磨出來,每個字都帶着火星和劇痛。
比冰更冷,也更燙。
他不再看她一眼,身體帶着一股極其僵硬又無處宣洩的狂躁猛地轉回身。
手臂帶着失控的巨力,猛地将面前那被他撐着的冰冷牆壁推開。
仿佛推開某種礙眼的障礙物,動作粗暴得肩胛骨在T恤布料下都凸出了清晰的輪廓。
随即,他幾乎是同手同腳、步伐僵硬沉重地沖出狹小的衛浴幹區。
高大的身影帶着濃得化不開的黑暗氣息,如同潰堤的洪流,沖進了客廳深處那片冰冷的空洞裡。
腳步聲踩在地磚上發出沉重的悶響,每一步都踏碎了令人窒息的靜默。
周拟僵在原地。
濕透的長發冰冷地貼在臉頰和脖頸上,滴落的水珠順着鎖骨的弧度滑落進毛巾深處。
冰冷的地闆透過赤腳直接刺入骨髓。客廳裡的頂燈冷白刺目,将他離去的背影拉成一道沉默卻翻湧着無聲風暴的黑暗剪影。
那個孤寂暴烈的背影,那道被拉長的黑暗剪影。
比任何回答都更直白地宣告着這場無聲風暴的慘烈與他那看似堅不可摧的冰冷堡壘内部,正經曆着何等天崩地裂的坍塌。
穿衣服?
穿那件被揉皺在地的粉色新衣?
還是……逃離?
心口如同被一隻冰冷的手掏空了。
隻剩下空洞的回音。
她慢慢垂下視線。目光落在冰冷地磚上那件柔軟的、淺粉色棉T恤上。
嶄新的。
帶着洗護清香的标簽撕扯後的痕迹。
也帶着被狂暴情緒狠狠蹂躏過的褶皺。
一件衣服而已。
卻像一把沉默的鑰匙。
深深插入了他冰冷鐵幕的罅隙。
而她剛才嘶吼出的問題。
答案。
似乎就藏在那片揉皺的粉色柔軟裡。
在他倉皇失措轉身的背影裡。
在他那聲帶着劇痛與灼燒的“穿衣服”……之後。
一片無言更驚心的……沉默狂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