熬過了初更時候，宮裡終于有餘暇安排這些舞女。

她們按照所屬的樂班列隊，一一點數人數，安置在馬車裡，從角門離開宮城。

宮中樂班都在教坊司轄下，按照慣例，普通的都在外城南牆根下，而最為出衆，能在宮宴上獻藝的，都住在城内安慶園。

車在半路上，秋白鹭就被人塞了一顆藥丸，等到馬車停下，她已經完全恢複了力氣。

同行的舞女仿佛一點不擔心她鬧事一樣，在士兵的監視下疲憊地互相扶持着走入園中。

秋白鹭暫且按兵不動，帶着小易跟着她們走了進去。

她也曾來過安慶園，但是作為皇帝寵妃，在含光殿小住。

此刻她卻跟着這群舞女，走進了園内北山後的幾排小房子。

最為年長的一位回頭對她說：“你若無處去，可以先住青青她們那裡。”說罷指了指。又有人拖出一個琴匣，打開正是秋池刀和他們母子的行李。

而後再不理她，各自拖着沉重的步伐去打水洗漱，伏在井邊，像一群病鶴梳理彼此的羽毛。

秋白鹭和小易隻有面面相觑。

小易問：“娘，我們去哪？”

她當然想盡早出城。

但今夜宮變之後，城門一定格外嚴密，夜裡是出不了燕都的，現在當務之急，是找個地方暫且安頓下來。

不用秋白鹭說，小易已經想到了好地方：“燕返閣！”

秋白鹭微微一笑。

頂尖的高手，運起輕功，竟比奔馬還要快。不過盞茶功夫，秋白鹭就帶着小易來到了燕返閣。

天市先生已經笑容滿面地迎了過來：“秋夫人大駕光臨，不勝榮幸啊。”

他一轉眼看見小易：“怎麼，令郎竟然變了女兒身？”

宮中易服，本來是事急從權之舉，現在天市這麼一說，反而叫小易紅了臉：“天市叔叔不要取笑我。”

秋白鹭從荷包裡摸出一顆寶石：“買你不要透露消息。”

天市笑眯眯地收下：“好說，在下還願附贈一餐飯。請吧。”

餐飯自然不如宴席上精緻，但紅泥小爐咕嘟嘟煮着鮮嫩的羊肉，在這微寒的春夜裡卻也十分熨帖。

天市看她母子二人停了箸，道：“夫人要往哪裡去？如果是回平江，倒可以與在下同行。”

秋白鹭驚訝道：“哦？你也要回平江嗎？”

“哈哈，”天市摸了摸鼻子，“在下本來也是暫代燕都主事，天梁不日就要返回，我也該回平江了。”

秋白鹭知道，天市說同行，也有見她和小易穿着舞女裝束匆匆來此，猜到她必有不便，特意要為她遮掩行迹的意思。

危星閣手眼通天，在高官貴戚和三教九流間都有門路，跟着危星閣主事走，當然能保一路平安。

秋白鹭深感他的好意，但仍直言道：“這次不回平江。去漢陽。”

天市皺眉：“那你徒弟？莫非你提前送她回洛邑了？我怎麼沒聽說？”

秋白鹭曉得他是職業病犯了：“我托靈馥去接小蘿，算算時間，她們大概才出平江呢。”

她續道：“倒真有一件事要托你幫忙。幫我帶個口信到洛邑，告訴薛伯父，小蘿我帶去漢陽了，今年六月暫且不回莊裡，我要帶小蘿避一避風頭。”

天市點頭應了：“還有什麼要幫忙的？你怎麼出城？”

秋白鹭輕輕一笑：“此次來尋你，還有一樁要事。我想請你替我打聽北漠王庭大司祭和少司祭的行蹤，至于出城，還不急。”

天市眉頭皺起：“你怎麼也對北漠王庭感興趣？戰亂将起，你也要做濟世安民的大俠？”

“‘戰亂将起’是什麼意思？”

天市愕然，一拍頭：“壞了，叫你白聽了我的消息！”

秋白鹭推過去一顆寶石：“詳細講講。”

*

夜色已深，訴衷情燈火通明，鼓樂動天。

仍是小喜守門，見了她又驚又喜：“秋夫人！”

卻又癟嘴道：“思歸巢都演完啦，老君憐也隻剩最後一段唱，夫人來晚啦。”

秋白鹭慚愧一笑，拍拍她的肩：“帶我們進去吧。”

台上仙氣缭繞，一身羽衣的彩鸾和黃道昭分列左右。

中間老君長須三尺，身披鶴氅，手握拂塵，稱得上是仙風道骨。

他耍弄拂塵，邊舞邊唱：“……埋沒癡心世同哀。”又念白道：“你二人雖是人妖殊途，消磨癡心，可憐情深如此，難抛難舍，叫小老兒心酸。也罷也罷，天上還缺兩個侍奉的童兒，你們就随我去了，做一對神仙眷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