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靜君,平地起波瀾當然是很難的,但如果我隻是請你推波助瀾呢?”
“這場波瀾本來就是從你家而起,你更應該得心應手吧。”
聞言,皇後的心高高懸起,并不是因為秋白鹭的要求,而是因為她帶來的消息。
盛靜君沒有聽說過什麼彩衣劍,也不知道天麓山。
她父兄做下的事,她竟然一無所知!他們把她置于何處?
皇後不曾被這一瞬的暴怒沖昏頭腦,她從來是個敏銳的人。
她想起,宇文鴻曾經是阆山首徒。
不用秋白鹭講解,盛靜君已經明白,彩衣劍,就是衛國公府用來割裂皇帝和宇文鴻之間信任的利器。
她說:“我會幫你,帶小易走遠一點。”
秋白鹭點頭:“多謝。我想我們母子兩個永不回來,就已經可以算作報酬了。”
盛靜君輕輕笑了一聲。
秋白鹭正要離去,不防又被她喊住。
皇後突然道:“我也送你一個新鮮的消息,我半個時辰前才知道的呢。”
她本來就少見歡容,這一刻更是陰沉得吓人:“蓮妃有孕,三月有餘。”
*
回高唐宮的路上,秋白鹭一直在想:皇後為什麼要說這樣一個消息呢?
難道是想看她為了皇帝的變心而痛苦嗎?可這一份痛,她早在九年前就已經嘗過了。九年前,她抱着剛出生的小易,随着皇帝踏入這座宮城,發現坤甯宮裡住着皇後和年幼的太子。
皇帝說,他迎娶皇後是出于無奈,秋白鹭也知道,那時候皇帝确實無力抵抗衛國公的要求。
但皇帝直到現在也不明白,在秋白鹭心裡,這是沒有差别的。
思緒翻滾,越想越覺得無趣,秋白鹭止住念頭。
高唐宮中悄然無聲,一看就知道小易還沒有回來 。
秋白鹭也不等待,叫人傳了膳,自顧自地吃完,略歇息了一會又去庭院中練了一趟刀。
這時候小易終于回來了,興沖沖地撲到她懷裡,和她說:"宇文大将軍真是厲害,他的拳頭,左一下右一下,晃的人眼都要花了。"
小易的水平,秋白鹭是最了解的,也不指望從他這裡聽到正經的對局如何,因此笑着應聲,聽他高高興興地把想說的都說完,這才問了:"最後是誰赢了呢?"
"當然是大将軍!"小易與有榮焉。
秋白鹭心頭一跳。
小孩又不情不願地補充道:"兵刃是那個姓劉的人赢了。但他占了便宜,宇文叔叔使槍,要在馬上才好。"
秋白鹭又細問了,才知道原來比試分成了拳腳、兵刃兩項,拳腳是宇文赢了,到了兵刃一環,宇文鴻發過誓不再用師門傳授的劍法,隻能使這些年來新練的長槍。長槍到底還是馬上兵刃,平地用起來有些滞重,和劉緒對陣,轟轟烈烈打了百來回合,還是一招不敵敗給了他。
秋白鹭嗤笑:“倒是輸得好體面。”
小易認真地點頭肯定:“宇文叔叔雖然輸了,但他就是我心中的大英雄大豪傑!”
他猶豫了一下,又說:“劉統領也是個了不起的好漢。”
秋白鹭斜睨他:“你倒是和你父親一樣,是個天生的孟嘗君。”
小易眨着眼睛:“什麼孟嘗君?”
秋白鹭知道了結果,也放松了下來。她要帶小易走,最怕的就是皇帝叫宇文鴻來追她。現在把劉緒送到皇帝眼前,皇帝必然會怕宇文鴻念舊情放人,派劉緒來追她。
劉緒來追,她還怕什麼呢?
一時間心情大暢,坐到一旁含笑和小易逗趣:“你老師沒和你講過門客三千孟嘗君嗎?”
小易終于想起來了:“哦是那個孟嘗君……”
顯然書是讀過的,隻是孟嘗君穿耳而出,比不得荊轲在他心尖上的地位。
這個孩子……秋白鹭不知道該笑還是該歎。
夜幕漸臨,宮人悄悄地走進來點燈。
十幾盞燈次第亮起,火光閃爍了片刻,被一一攏進燈罩裡,化為一片朦胧的柔光。
秋白鹭把小易摟在懷裡,給他講過去的事:“你爹爹那時候也是門客三千的,江北誰不知道放鹿莊?他仗義疏财,為人又十分禮貌謙和,許多大小門派都願意給他個面子。”
低頭去看,小易一雙眼睛炯炯有神,正等着她的下文。
“放鹿莊有兩個護法,第一個是我,第二個就是宇文鴻。”
小易歡呼道:“宇文叔叔!”
秋白鹭含笑點頭。
除去父母都還健在的時候,那兩年幾乎是她人生中最好的時光了。
清晨練刀,黃昏吐納。
忙的時候,縱馬飛馳一夜跨越江陰,夤夜馳援斬敵百數;閑的時候,坐在燈下謄抄搜羅來的古籍,細細推敲其中的真意。
秦岷意氣風發,她也年少輕狂……
她回憶着:“那時候很多人敬慕你爹爹,他們誇他是儒俠,是義士,有很多很多人來投奔他。有這麼多人幫他,他要查的貪官污吏和害人妖道就都查清了。”
“後來呢?”小易急急追問。
秋白鹭沉默片刻,略過所有不快的片段,隻給孩子講一個童話。
“後來有了你。”秋白鹭溫柔地注視他,點點他的額頭,“你父皇告訴我,他是皇帝,我們就到皇宮裡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