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的燈關了,窗外的月光被窗簾隔絕得徹底,黑暗像潮水漫過整個房間,溫歲昶望向旁邊的程顔。
她背對着他,側身睡在整張床最邊沿的位置,兩人中間隔開好一段距離。
溫歲昶時常覺得她像一座飄零的島嶼,獨自隔離在外,拒絕了所有和外界的溝通。
“你睡了?”他問。
程顔裹在薄被下的手指動了動,但沒應。
溫歲昶神色變得複雜,唇角抿成一條直線。
近來的她,很反常。
無論是那通指責他的電話,還是今天餐桌上不合時宜的沉默,都和從前不太一樣。
他隐約猜到其中的原因。
黑暗中,他凝視她的背影,開口:“你在生氣嗎?”
鵝絨被下程顔的身體有輕微的顫動。
她的沉默,幾乎等同于默認。
出差了一個月,他本以為這事已經過去了,溫歲昶深吸了一口氣,有些不悅:“是因為上次那件事?”
因為一個不知從哪冒出來的人,她這段時間變了很多。
那個叫徐昊遠的簡曆,他看了。
她在電話裡多次提到那人很優秀,許是出自好奇,他過了兩日讓楊钊恢複了郵件,并把那人的簡曆發給了自己。
那是一份很普通的簡曆,至少在他看來是這樣。
除了畢業院校以外,沒有任何亮點。
獎項堆砌了将近大半頁的内容,然而細究就會發現那些比賽不過是機構組織的非官方賽事,沒有任何含金量。
而這樣的簡曆,在招聘網站的後台,他們的人事經理每天能看到成百上千份。
他盡量冷靜地叙述:“我理解你想幫助他,但從專業能力來看,他遠遠不夠。”
“嗯,知道了。”
她終于開口,回應了一句。
說話語調很輕,顯然,是不想再辯解和讨論的語氣。
溫歲昶心裡了然。
黑暗中,他朝她靠近了些,右手搭在她腰間,将她的身體輕輕翻轉過來。
吻落在她的額頭、眼角和臉頰,很莊重但也很輕柔,呼吸相貼,冷杉味的沐浴露在鼻間浮動,讓人意亂情迷,他的手臂環過她的肩膀,冰涼的指腹一路往下,在她的身體留下屬于他的溫度,她一陣顫栗,身體忍不住迎合,他漸漸放慢了節奏,安撫地摸了摸她的頭。
溫歲昶雖然沒有戀愛經曆,但不代表他不知道怎麼緩和一段關系。
最近程顔對他有隔閡,他不介意做些什麼,讓這段關系可持續發展下去。
室内的空氣變得灼熱、暧昧,但房間裡沒有安全套,他們沒有做到最後一步。
“我去洗個冷水澡。”
說着,溫歲昶打開了牆上的壁燈,準備前往浴室,隻是剛起身,突然,程顔半曲着腿把他拉下來,右手勾着他的脖子,吻了上去。
很急切,連呼吸都是紊亂的。
他愣了愣,因為在他的印象裡,程顔是個内斂的人,鮮少這麼主動。
鼻尖相蹭,體溫滾燙,很快他反客為主地扣住她的腰,加深了這個吻。
這個吻不知持續了多久,但分開時,昏黃的燈光下,他看到了她的眼睛。
即便閱讀過那麼多文學作品,他仍舊無法解讀出她此刻的眼神。
明明那麼熾熱、卻又讓人覺得悲傷。
……
淩晨一點,程顔從床上下來,赤腳站在地毯穿拖鞋。
走出門前,她回頭看了一眼,溫歲昶側躺在床上緊緊閉着眼,已經進入熟睡。
門虛掩着,她去了客廳倒水。
從落地窗往下看,白天喧鬧的别墅重新歸于平靜,但草坪上的氣球還乖巧地系在樹上,在夜裡格外顯眼。
偌大的客廳空蕩蕩的,安靜得能聽見人心跳的聲音,她站在飲水機前按下開關,但骨瓷杯裡的水還沒裝滿,樓道的感應燈帶突然亮了。
有腳步聲傳來,有人正在上樓。
這麼晚了,是誰?
程顔下意識地看過去,一轉頭,撞上程朔如鷹隼一樣令人戰栗的目光。
心裡咯噔了一聲,她沒想到程朔今晚會留在這裡過夜。
他一向都不喜歡回家的。
害怕程朔幾乎成為身體的一種本能,她每每看到他都忍不住想逃跑,但現在,她克制住這股沖動,在他上樓前,喊了他一聲。
“哥。”
聲音是顫抖的。
她端起水杯走了過去,于是程朔把她脖子上顯眼的吻痕看得更仔細。
那枚吻痕印在她鎖骨上方,在脖頸右側暗青色的血管旁,像畫室白色紙張上被人塗抹了錯誤的一筆。
程朔就這麼看着她,難得沒有出言譏諷。
“有事?”
客廳沒有開暖氣,有些冷,程顔攏緊了身上的薄毯,鼓起勇氣問他:“你為什麼要讓徐昊遠入職?”
程朔擡眼:“怎麼,你還不樂意了?”
“我沒有和他說過家裡的事,他以為我和你感情很好,所以才會去找你,”程顔努力組織措辭,思前想後她都覺得這件事不對勁,“他前段時間失業了,可能太急切想要獲得一份工作,所以用錯了方法,我知道他有做得不對的地方,但他沒有得罪過你。”
話語委婉,又經過層層鋪墊,但程朔那麼聰明,怎麼會聽不出她的言外之意?
他喉結滾動,卻發不出聲音,隻能冷笑:“你覺得我想害他,是麼?”
程顔沒有辯解,她的确有這麼想過。
“我沒有興趣去害一個對我沒有任何威脅的人,”程朔輕飄飄地說着,話裡的真假讓人難以分辨,他諷刺地笑了笑,“不過既然你這麼說了,那我是不是應該聽你的,真的對他做點什麼?”
因為這句話,那天以後,程顔心裡一直忐忑着。
雖然她不認可徐昊遠這次的舉動,也決定減少和他的來往,但也不希望他惹上什麼事。
她很了解程朔的性格,一向睚眦必報,他要是真對徐昊遠做些什麼,她也幫不上忙。萬一他給徐昊遠下套,簽了什麼不平等的合同,那徐昊遠這輩子就完了。
因為這事,她時常會給徐昊遠發消息,問他工作情況,想借此勸他離職,但得到的回複都是——
“這裡的工作氛圍挺好的。”
“很适應啊,也不常加班。”
“我今天在公司食堂碰到你哥,還一起吃飯了呢。”
她更加看不懂程朔到底想做什麼。
很快,就到了職工運動會舉辦的日子,程顔的注意力漸漸轉移到了羽毛球比賽上。
今年的職工運動會辦得無比盛大,還租下了市中心的體育場,俨然是要向專業運動賽事的規模對齊。
她這些天加強了訓練,因為不想太早回家,她常常在羽毛球館待到九點多才回去,訓練強度加大了,效果也很明顯,以前她落後沈雪棠很多,現在勉強也能打得有來有回了。
運動會的時間定在了周末早上,很多人都喊了家屬來觀看比賽,觀衆席前幾排幾乎坐滿了。
程顔換好衣服走出更衣室,剛好聽到雜志社的同事們圍在一起聊天。
吳曉靜:“我女兒非說要來給我加油,今天都不賴床了,一早就醒了。”
許周棋:“陶陶也來了?”
吳曉靜望向不遠處,右手一指:“在觀衆席那呢,和我老公坐在一起,穿那麼點衣服,真怕她冷到了。”
齊燕:“真好啊,我男朋友還在外地出差呢,來不了,待會我跑800米,你們誰有空記得在終點給我遞水。”
“沒問題,姐在終點等你,”龐斯慧一口應下,回過頭,發現程顔站在門口,寒暄地問了句,“對了程顔,你先生來了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