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可否認,夫人的一番話,短暫地寬慰了辭盈惶惶的心。後來她在睡夢中仍舊夢見夫人持着金钗插入咽喉,但也夢見夫人将她抱在懷中溫柔的撫摸,和那一句:“阿素的娘親也是你的娘親,把我當你的娘親就好。”
隔日清晨,辭盈同夫人一同去了姜府。
辭盈原擔心夫人身體,但夫人經曆了昨日的事情,整個人看上去反而精神了些。
坐着馬車一路到了姜家,才遠遠到一條街外已經能看見姜家相迎的人。辭盈向夫人看去,卻發現夫人隻是倦倦望着窗外,并沒有同親屬相見的喜悅,辭盈視線一轉,對上玉笙姑姑時,玉笙姑姑又是對她搖了搖頭。
姜家将一切準備得周備齊全,族長持筆将辭盈的名字刻入族譜的時候,祠堂裡面的香緩慢地升起細細的一段,随後消散在空中。
姜尚書帶着年長人的溫和:“是叫辭盈是嗎?”
辭盈點頭,還不等姜尚書再說什麼,夫人已經上來牽住了辭盈的手:“好了表哥,我累了,先帶辭盈回去了。”林蘭話語間沒有什麼情緒,同姜溫也沒有一分表兄妹的親昵,整個人的姿态甚至比在謝府還要高上不少。
恍惚間,辭盈覺得夫人同姜家的關系,其實沒有府中傳的那般好。
回去的路上,夫人睡了,玉笙小聲同辭盈解釋:“不用在意這些,日後你也不會同姜家有什麼交集,你也無需覺得虧欠。一個養女的身份換一個謝府未來主母的噱頭,如何都是他們姜家賺了。”
于是辭盈明白,這隻是一場利益交易。
隻是她什麼都沒有付出,眼見着就要摘到最大的果實。即便夫人說了那麼多,她依舊掩不住心中的惶然,辭盈望着對面疲憊入睡的夫人,努力壓下心中翻滾的情緒。
回到府中,小碗同辭盈行禮後便說起三小姐謝安蘊的事情:“小姐,今天早上三小姐被送去了隴南鄉下的莊子,聽說兩年内都不得回長安。”
辭盈不意外,當初她未曾防備謝安蘊,不是她掉以輕心,是她以為謝安蘊起碼會知道,出門在外特别是天子胞妹嫡親公主舉辦的賞花宴那樣的場合,她和她都來自謝家在外人眼中都是一體的。
如若真的出了事損壞了謝家在外的名聲,她和她誰都逃不過。她不曾想到謝安蘊如此荒唐,不知是不曾想到這一層還是就真的如此怨恨她當日在書院的冒犯,竟然一開始就存了讓她出醜的念頭。
婚期很快下來了,六月初七,距離現在還有三月。
按照長安這邊的習俗,女子需要親自縫繡自己的嫁衣,但世家女子大多是在繡娘量身縫制的嫁衣上添上一兩針,走個形式。
嫁衣是在距離婚期還有兩月的時候送來的,很華美,上面綴着數不清的珍珠和寶石,嫁衣身上的花紋全都由金線縫制,隻心口那一處,用銀線繡了一針,大抵是哪個繡娘疏忽了。
辭盈從小碗手中取過針和金線,沿着心口那一處銀線縫了幾針,将銀色淺淺蓋去。小碗在旁邊驚歎:“小姐,縫補得完全看不出來。”
辭盈輕聲道:“我娘親是一個繡娘,我小時候學了一段時間的刺繡,不過很久沒有繡過了。”
是假話,小時候自記事起,書生每日都将她壓在劣勢的宣紙前,她根本沒有機會向繡娘學刺繡。她隻是看多了,繡娘眼睛瞎之前,不是在織布就是在刺繡,辭盈在餘光中看着,看着看着就會了。
三個月的時間過得很快,令辭盈很開心的是,自她和謝懷瑾訂婚之後,夫人的身體日益在好轉。原本日日卧病在床的夫人逐漸能夠下床,到院子裡面曬太陽,陪着辭盈繡嫁妝,有一日性質起來時,還親自為辭盈梳發。
夫人笑得很開心,辭盈也就笑得很開心。
那時候辭盈不知道,有一種現象叫做回光返照。她隻知道六月的太陽灑在夫人的身上,夫人整個人看上去暖洋洋的,那些纏繞的病氣仿佛都消失了。
随着府裡貼起喜字,挂起紅燈籠,滿是繁星的夜晚夫人最後一次來房中看她,辭盈終于有一種要嫁人的感覺。
那晚,夫人在為她準備的嫁妝外,另外給她添了一盒妝奁。辭盈打開,裡面是一整盒圓潤的珍珠,夫人溫柔地看着她,輕聲說:“這是阿素一早為你準備好的,那時她已經知道自己時日無多,于是交給了我。”
辭盈又是要落淚,夫人纖細的手指輕柔地撫摸上辭盈的臉:“不哭,辭盈,明天是新娘子,不要哭花了臉,要漂漂亮亮地出嫁。”
明明不快樂了一輩子,面對即将嫁人的辭盈,林蘭還是溫柔地說:“同相愛之人相知相守,是很幸福的事情,辭盈,要幸福。”
夫人走後,門被小碗從外面關上,一盞一盞的燈被熄滅,窗棂上貼的喜字也湮沒在黑暗中。辭盈蜷曲着身體,手撫上自己的心口,一切就好像一場夢,可閉上眼睛再睜開,眼前的一切并沒有發生變化。
黑暗中,辭盈緩慢地聽見了自己心跳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