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裡。
袅袅的煙從香爐裡面飄出來,裡間的婢女跪地相迎大步而來的主子。
謝清正步至案幾前,拿起上面的書就一把向後面的人影丢了過去,周圍本就跪地的奴仆忙将頭埋了下去,謝清正言語之中滿是怒氣:“謝懷瑾!”
謝懷瑾不疾不徐抖了抖自己被砸皺的衣袖,溫聲道:“父親生氣了?”
他的聲音實在太平靜,平靜到了一種不尊敬的地步。
跪地的奴仆瑟瑟發抖,恨自己今日為何偏偏值了書房的班。
謝清正怒火中燒,猛地望向謝懷瑾:“你今日應下了,該如何同長老們交代?即便那婢女有姜家養女的身份,依舊會成為長安的笑話。”
謝懷瑾淡聲笑了笑,眼中沒有什麼情緒,平淡地恍若夏日天邊的雲:“父親當年于母親喪期迎娶姨母,姨母逃婚未成被逼着上了花轎,這些年來可有人在父親面前恥笑姨母?”
話至此,身姿颀長的青年彎腰撿起地上的書卷,素白修長的手将其雜亂的章頁一一撫平,慢條斯理地說:“如若沒有,父親,你憑何覺得這長安有人可以笑話我的妻子。”
謝懷瑾閉上書卷,背着光站在一片陰影中,淡淡地看向謝清正。
謝清正的盛怒一點一點消散,他看着面前的謝懷瑾,疲倦地閉上了眼:“長老那邊你準備如何解釋?”
底下的奴仆身體瑟縮得更厲害,他們恨不得捂住自己的耳朵,割了自己的舌頭。他們聽不懂為何家主突然轉折,但是這一場交鋒讓他們明白,或許......謝家要變天了。
謝懷瑾淡笑:“為何要解釋?”
在謝清正陡然睜開的眼睛中,長身玉立的青年薄唇輕啟,眸色極淡:“老而不死,是為賊。”
從書房出來時,謝懷瑾淺淺看了一眼書房門口跪着的婢女,移開眼神的刹那,婢女捂着脖頸倒在地上,一聲都沒有發出來就瞪大眼睛死了。
書房地闆上頃刻染了血,墨愉收回手中的匕首,低聲對不遠處的謝清正請罪:“前些日下面人傳下來的情報中,有一張奸細的臉同這婢女實在相似,還請家主不要怪墨愉擅作主張。”
話說的恭敬,可墨愉的語氣冷的可以冒寒氣,檀香味中混入了大量的血腥氣,剩下的人全都瑟瑟發抖。
謝清正坐在椅子上,已經失去力氣,對着墨愉說了一句:“滾。”
墨愉低頭算作領命,轉身跟上前面謝懷瑾的步伐,他依舊穿着一身黑色的錦衣,像是白日裡一道漆黑的影子。
行至一道院門前時,謝懷瑾淡淡出聲:“沾了血腥氣,就别進去了。”
墨愉停在門外,其他人躬身行禮:“長公子。”
謝懷瑾直直向着裡屋走去,玉笙攙扶着林蘭坐起來,不似剛才在謝清正書房的漠然,謝懷瑾語氣之中滿是關懷:“姨母身體可還好?”
日光中,青年卓然而立,林蘭的眼睛已經有些看不清。
她默然,吩咐玉笙去斟茶。
玉笙悄然退下,在珠簾外看着裡面對峙着的兩道人影。
“今日之事可否算作殊荷給姨母的誠意?”
林蘭沒有說話,安靜了很久之後才道:“我想錯了,你并不像你的父親。”比起林清正,謝懷瑾更像她的阿姐。
當然,這兩個人林蘭都不喜歡。
林蘭緩緩蹙起眉,從床上下來一路到了青年身前。她盯着謝懷瑾的眼睛,眼中滿是凝重,聲音虛弱但鄭重:“謝懷瑾,同我起誓,這一生你會善待辭盈,你未來的妻子。”
謝懷瑾清淺地重複林蘭的話:“我謝懷瑾對天起誓,此生會善待辭盈,我唯一的妻子。”他聲音緩緩而停,望着林蘭,淡淡地說出了後面的話:“若違此誓,天地于我皆是囚牢,困絞日夜,身死而靈滅。”
林蘭久久未言,她看着謝懷瑾的眼睛。
謝懷瑾有一雙好看的鳳眼,此時那雙眼睛裡面什麼都沒有,林蘭就又想起了年少。林家那顆幾十年的榕花樹下,阿姐對着父親起誓。
林蘭閉上眼,在謝懷瑾離開之時,在心中輕道。
殊荷,天地于你本就是囚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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