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樣,滿屋跪地瑟瑟發抖的奴仆為背景,林蘭脖頸間已經停止淌血的傷痕作點綴,一片死寂之中,謝清正最後出聲,定下了這樁荒唐的婚約。
至于辭盈,沒有人會過問辭盈。
沒有人會問一個婢女是否願意嫁給金尊玉貴的主子,沒有人會問辭盈是否想要嫁給自己年少便長存心間的心上人。
賞花宴的醜聞之後,她的愛念,靈魂,乃至于整個人,在這場被草草定下的婚約中,是最不重要的東西。
幾乎是謝清正出聲的一刹那,林蘭就堅持不住昏了過去。
辭盈忙上前扶住夫人,林清也要上前,下一刻就被玉笙擋住了。
林清正後退一步,轉頭吩咐一旁的丫鬟去尋府醫,然後看向一旁的謝懷瑾,蹙眉道:“殊荷,你同我出來。”
府醫來了,同玉笙姑姑一起帶着夫人回去了。辭盈要跟上去,被玉笙姑姑攔了下來:“大夫說你也要好好休息,好孩子,放心,夫人那邊有我。”
于是辭盈隻能留下來,同她一起留下來的,還有一地跪地的奴仆。
不知道是從哪一個開始,她們跪着爬上前來圍住辭盈,口中哭喊着:“小姐,小姐求你救救我們吧,小姐......求求你。”
她們今日看了多少鬧劇,聽了多少密辛,明日這些就會化作她們脖頸上的刀。如今她們能求的,隻有還剩在這場鬧劇中的辭盈。
辭盈看着她們,看着看着,眼淚就落了下來。
她要嫁給自己的心上人了。
是喜事。
她一生中還能有多少這樣的喜事。
辭盈抹着自己臉上的淚,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哭。
丫鬟們還在不斷跪地磕頭,哭着,有的甚至上來抱住了辭盈的腿,辭盈覺得這可能是一場夢,閉上眼果然暈了過去,失去意識前,辭盈又看見了小姐。
像她了解一樣,小姐同樣了解她。
從那場大雪回來之後辭盈的異樣,小姐比辭盈還要早察覺到。于是當辭盈提筆寫下那首情詩又下意識想要銷毀之時,小姐一手攔住了。
面對辭盈羞紅的臉龐,困窘的眼神,澀口的情詩,小姐溫柔地将其珍藏。
小姐和她說:“喜歡哥哥的話,辭盈,我可以幫你。”
說這句話的時候,謝素薇很認真地看着辭盈的眼睛,仿佛隻要辭盈點頭下一刻她就會去做一些什麼,但辭盈隻是搖頭。
她不知道那一刻小姐是玩笑還是認真,但她很認真地拒絕小姐的好意。
她被書生用十兩銀子賣給了人伢子,十兩銀子少嗎?不少了,夠書生賄賂一次官員獲得飛黃騰達的可能,夠繡女三年不用熬夜刺繡,夠在那年饑荒的定陽救下千百個人。
可她來到謝府,十兩銀子隻是小姐一個月的月例,隻是一張長安時興的檀金宣紙。
一張薄薄的宣紙,就夠買下一個活生生的她。
謝懷瑾是什麼人?
辭盈不再想用那些堆砌的詞彙來形容謝懷瑾。
于是她望向夜空那一輪朗月,她把他比作月亮,她是他清冷光輝下的茫茫衆生。她要站在同他匹配的檀金宣紙上,才能擁有同他并肩的可能。
她望着月亮,想,這個叫辭盈的人腳下要墊多少張檀金宣紙,才能夠得到那輪月亮?
答案是——
千千萬萬,無窮無盡。
于是小姐問她的時候,辭盈就在想,她窮盡一生,是否能夠走到那個人身前。
不能。
暈過去那一刻辭盈輕念出聲:“不能......”
她不能。
而從前那個問題有了新的答案。
她如何才能夠得到那一彎月亮?
夫人為她填寫了答案,需要一根染血的金钗。
需要病重虛弱搖搖欲墜的夫人擋在她身前,需要入府後端莊溫柔了一輩子的夫人手持金钗狼狽地插|入自己的喉嚨。
她茫然地接下這份沉甸的禮物。
然後呢。
她用什麼才能回報這滔天的恩情?
奴仆們的哀嚎聲回蕩在辭盈耳邊,辭盈昏睡過去,像被水草拉着沉入深不見底的湖泊。她救不了她們,她們需要用性命去賭謝家的仁慈,她也一樣。
夢中,辭盈又看見了那年落雪的謝懷瑾。
他離她很近,觸手可及,但她嗫嚅着不敢上前一步。
夢境中的時間悄然轉化為昏睡前這個房間内發生的一切,辭盈看着夫人身後的自己,看見謝懷瑾出聲的那一刻,自己蒼白的臉,落下的淚,和停止跳動的心。
從那一刻開始,她的心髒為謝懷瑾躍動的每一聲,都帶着血淋淋的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