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賞花宴的時候,那個嬷嬷又來了。
這次嬷嬷教導禮儀,比上次規矩了不少,辭盈覺得可能是她最近聽話了一點,也可能是玉笙姑姑那邊做了什麼,亦或者兩者皆有。
嬷嬷走後,辭盈坐下來,身體是有記憶的,她能感覺到面對那個嬷嬷時她的身體仍在發顫,即便那個嬷嬷今日一次都沒有打她。
辭盈看向茹貞,茹貞在幹什麼呢?
茹貞以一種孺慕的目光看着那個嬷嬷離去的背影。
辭盈又看了看,發現自己沒看錯的時候,心底生出一股荒謬的情緒。茹貞好像分毫沒有發現辭盈的情緒,好像也已經忘記了自己死去的爹,臉上眉飛色舞:“辭盈,我聽娘說過,李嬷嬷是宮中來的嬷嬷,專門教小姐禮儀的。”
辭盈的身體又在發顫,輕聲道:“别說了。”
辭盈聲音甚至稱得上溫柔,但還是讓茹貞變了臉色,這是茹貞記憶中辭盈第一次這麼對她說話。茹貞咬着唇,沒有出聲,直覺辭盈會哄自己。
但辭盈沒有,辭盈隻是翻開了書案上的一本書。茹貞的眼眸顫抖,也就看不見不遠處辭盈翻書的手也在顫抖。茹貞咬着牙跑出去,辭盈看着茹貞快速消失的背影,很輕很輕地眨了眨眼。
夜半時分,茹貞從外面回來了。她上床抱住辭盈,縮進辭盈的懷中,辭盈怔了一下,卻還是伸出手輕輕拍了拍茹貞的背。
茹貞将辭盈抱得更緊了些,體溫溫暖着辭盈,辭盈像是終于感受到分毫慰藉,閉上了眼陷入了睡眠。
茹貞沒有睡,她睜着眼望着窗棂外那盞燃起的燈,一直睜着。
賞花宴還有三日的時候,雲華公主派人傳來消息,說這次賞花宴有流水曲觞的環節,在場諸多女眷,隻取前人之雅興,若有被傳到者,不必喝酒,小賦一首即可。
與之以前傳來的,是印有公主章的花紙。
辭盈提筆寫時,茹貞坐在一旁看着公主帖子上的内容,輕聲道:“娘親說你在書院的成績下滑了很多,若傳到你,會不會寫不出好的小賦。”
辭盈很快停下了筆,低聲道:“不能太好。”
茹貞沒有聽清,以為辭盈說的是“可能不會太好”,茹貞小心看了看辭盈的臉色,她發現自己已經不太能看出辭盈的情緒了,但是辭盈不是很開心的樣子,是憂心寫不出好的小賦嗎?
茹貞捏着裙角,想要安慰辭盈,但她自己也不擅長詩文。
她不擅長所以不知道,辭盈擔憂的是這首小賦要怎麼寫的好又不好,太好老太太那邊怕是會出事,中庸又會讓人尋了她作名頭譏諷澧山書院不過如此,到時候甚至會影響到謝家,她同樣難逃其咎。
辭盈琢磨着,慶幸自己這兩個月考核順應老太太意思落了下來,要不然這賞花宴她如何都糊弄不過去,一邊想着,辭盈一邊重新提筆。
辭盈變換的表情看在茹貞眼裡,就是在為賞花宴上的小賦苦惱。茹貞捏緊了衣角,從書房退了出去。她這次回來其實是三小姐尋到了她,給了她一筆錢,想讓她破壞辭盈在賞花宴上的表現。
茹貞拿了錢給辭盈買了一根珠花當做道歉禮物,但辭盈最近冷冰冰的她不是很敢說出來。她當然不會破壞辭盈在賞花宴上的表現,但是三小姐的錢不拿白不拿,她不應下三小姐再找别人辭盈就麻煩了。
公主那樣的人面前失儀可是大罪,茹貞即便再不通禮數也是知道的。她這些日沒有回來隻是不知道怎麼面對辭盈,她知道自己錯了,但是她說不出口。茹貞握着要送給辭盈的珠花,身體搖晃着,突然想到了什麼。
趁辭盈去書院時,茹貞爬上梯子,尋到了記憶中那本古書。她将那本古書拿下來,封面上赫然寫着《詩經》,茹貞循着記憶翻到最後一頁,折開書封,果然在裡面發現了一封詩柬。
茹貞念着。
有春,有花,有流水,很符合辭盈這次賞花宴的主題。
即便在茹貞這般不懂詩文的人看來,這也是一首極好的賦,茹貞彎眸,覺得辭盈肯定不會同意用小姐從前的詩,但她希望辭盈在賞花宴上大放異彩,或許這樣就能坐穩小姐的身份了。
想到這,茹貞小心将賦夾到花紙中,又想到什麼,茹貞伏在案幾上,提筆用很淡的墨汁輕輕将其陳舊的字迹描了一遍,茹貞想,這樣辭盈到時候能看得清楚些。
茹貞也不是沒有私心,隻要辭盈坐穩小姐的身份,辭盈就能一直保護她了。但無論是私心還是什麼,茹貞都是希望辭盈好的。
她雖然嫉妒過,羨慕過,埋怨過,但是一直一直都希望辭盈好好的。
對此辭盈毫不知情,她甚至覺得到時候根據情境她能作出更合适的,于是連茹貞什麼時候換了花紙都不知道。她隻感覺到了茹貞這幾天有些開心,曾問過茹貞一句,茹貞隻輕笑着說“秘密”。
辭盈當時笑了笑,說:“好。”
她總是對茹貞說好。
賞花宴前一天,茹貞說她也想去時,辭盈眼眸停了一瞬,也還是溫柔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