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餘糧不多,一人隻分了不到一小碗的米粥,和些許自己打的野菜野味。好在陳歲安對吃穿也不講究,因此用完飯便拎着灌滿水的酒葫蘆跑回了屋中。
甫一進門,隻見無名拿着本書倚在床頭,床頭熏香袅袅,那人身着素衣,一頭墨發披在身上,恍若谪仙。
聽着腳步聲,無名擡起頭來,朝陳歲安笑笑,“吃好了?”
那人劍眉星目,模樣俊俏,陳歲安不敢細看,隻囫囵着點點頭,幾步走到床頭坐下,略有些着急道:“師兄,你快告訴我啊。”
無名無可奈何地低頭輕笑,合起書緩緩道:“我早年在京城待過一段時間,為了賺口吃的就在一個大戶人家當護衛。隻是哪裡知道人家裡還幹些見不得人的勾當,剛開始我們隻是給人幫忙,後來就要替人平事消災,後來,我們幹的多了,想走,才知道那主人家都給我們下了毒。”
“那毒不算狠厲,隻是若不定期吃下解藥,我們一旦動用内力,就會渾身劇痛。”無名話頭一頓,斟酌幾息後道,“我氣不過,後來就走了。”
“師兄……”陳歲安情緒低落,“那解藥……”
“現在都好多了。”無名朝陳歲安微一颔首,眉眼彎彎,“這毒雖然會疼,但這些年我也處理得差不多了,你看我現在不還是好好的嗎?”
陳歲安又将人上下打量過一圈,滿眼的不敢相信。
雖然她不曾在江湖深耕多年,但是從那些看過的話本小說中也能體會些許,像這樣的大戶人家既然想要對方不開口,不都應當直接殺掉嗎?為何還要下這有解藥的毒?
心中思緒萬千,陳歲安又不敢多問,沉思片刻後隻道:“可昨晚你還是很難受。”
“這和之前相比可好很多。”無名無所謂地笑笑,“從那個地方出來的人,我們還活着的也就兩三個了……如今這許久不見,也不知是不是就我一個了。”
陳歲安心頭一緊,提議道:“那我們何不把這個病情告訴二師姐,她醫術如此之高,定能找到解藥的。但是你放心,我一定不會跟她說你是誰,我們就當你是一個素不相識的病人。”
“都好。”心中的大石落地,無名自認沒有撒謊,因此整個人都帶上了幾分坦然,“隻是我看永歡也有傷在身,等她好了之後再跟她說吧。”
陳歲安聞言立刻點頭如蒜搗,“對吧,你看有這安神香,你昨晚那一覺睡得可好?”
“是啊。”無名輕笑着迎合,“這可是我發現自己中毒之後,睡得最好的一晚了。”
“所以說吧,你還是不能諱疾忌醫。”陳歲安忍不住裝出一副大人模樣開始說教,“而且呢,這事你就不能獨自藏在心底,你有任何事都可跟我說嘛。雖說我不一定能解決,但至少我能幫你分擔些許,何樂而不為呢?”
回想起某人早上還說自己滿身出汗情況不佳的說辭,無名隻當自己沒發現這丁點破綻,連聲道好。
兩人在屋中談得暢快,可好景不長,兩人還來不及多笑兩聲就想起山外的一片死寂。
“我們已經決定好了,明日就下山。”陳歲安突然開口,“就去你說的那個地方。”
無名點點頭,“嗯,好。那路上你們可要帶些什麼東西?”
陳歲安輕歎口氣,緩緩起身,“我這就喊大家去收拾,值錢的,輕便的,通通帶走。對了,你可有什麼要帶走的嗎?我一并收拾了。”
話音落下,無名知她最近辛苦也沒留她,隻道:“你也知道我早就下山了,這連半點是我的都沒有。”
陳歲安恍若大夢初醒,擡手敲了一下自己的腦袋,道:“師兄,抱歉,我這糊塗腦袋。”
無名随意地擺擺手,“無妨,你去忙吧。”
“那我先去忙了,師兄你好好休息。”近乎是落荒而逃,自知說錯話的陳歲安轉過身,連頭也不回的跑的飛快。
無名無事人一個,便隻躺在床上就當不添麻煩。
唯有屋外時不時響起鳥鳴、風聲和人的叫喊聲,混成一團,倒顯得他實在孤獨。可他早已習慣這些,隻待痛意上湧,便點上一根安神香,悠悠睡去。
無名這兩日睡的足夠紮實,等到了啟程那日,他早就尋了半條尚好的椅子坐在門邊,天還未亮,便看着陳歲安緩步而來。
今日的陳歲安換了身黑色勁裝,腰間挎着兩柄長劍,身後的包袱看上去分量不輕。
無名盯着那兩把劍看了片刻,陳歲安立刻會意,主動解釋道:“金芒随五師兄走了。”
回想起那把已經布滿鮮血,連刃都砍鈍的劍,無名輕輕點頭,不再開口。
“師兄,你要不要去後山看看?”突然,陳歲安開口問道。
“什麼?”還沒反應過來的無名滿眼不解。
“大家都埋在那了,你要去看看嗎?”陳歲安不确定他對大家的情誼如何,隻能極有耐心地試探着,“就那些小弟子你不認識,但,五師兄,想來肯定也希望你能去看他一眼。”
穿堂風從身側過,裡頭的腥味未散,但又似乎夾雜着幼時一起打鬧的嬉笑聲,無名點點頭,任由那陣風把自己吹到了土堆前。
那些土堆都隻小小一個,錯落不一地擺在天地之間,接連生死之門。土堆前粗糙的木塊上,有長劍刻出他們各自的名字,正前方,還點着數盞火光悠悠的長明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