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光瞥道安神香快要燃盡,陳歲安又起身點了一根,這才和衣躺到榻上。
清香漸漸充盈整個屋子,冉冉升起的香火飄成晨間的白霧。翌日,山中唯一一位還算健全的陳歲安起得最晚。
她兩眼微睜,迎面便是穿過窗棂的烈日。金燦燦的光裡浮着無數塵屑,耳邊傳來無名壓抑的咳嗽聲,幾乎是瞬間,陳歲安就一個鹞子翻身坐在了軟榻上,朝着那聲音猛地望去。
“怎麼?”無名聽着動靜緩緩轉過頭來,滿眼便是亂糟糟的發和昏昏沉沉的狀态,便忍不住半捂住嘴偷笑,“我把你吵醒了?”
陳歲安笨手笨腳地将粘在臉頰處的頭發拂開,反問:“你怎麼樣?”
無名望了那安神香的灰燼一眼,“好多了。”說着又轉頭望向陳歲安,“昨夜被我吓到了吧?”
話音剛落,陳歲安直接掀開被子幾步走到床邊,毫無顧忌地把人上上下下、仔仔細細地打量着。
隻見眼前之人原本慘白的臉已有了丁點血色,眉眼舒展,嘴唇微幹,說話時也沒那麼大喘氣,看上去顯然是有一夜好眠。
無名耐心地朝着她笑,“昨夜睡得好嗎?”
聽着這萬分善意的問好,陳歲安隻覺自己的起床氣頓時消散,直接雙手叉腰,悶悶不樂道:“你昨晚究竟是何緣故?你可知你把我吓了一大跳!你出那麼多汗,臉色那麼白,半夜你還不睡覺痛得直哼哼。我昨夜一宿都沒睡好你還問我?”
眼看着後頭的陳歲安情緒明顯不對,無名一時被她說得有些發懵,試探着反問:“當真如此?”
“絕無戲言!”陳歲安假裝氣急,連早飯夜顧不上用,直接朝無名那身幹淨衣裳一指,“你知這一宿我給你換了多少衣裳和枕巾嗎?”
“是你換的?”無名不敢置信地望了望自己的衣裳,又轉頭望向那搭在椅背上的數條枕巾,臉色瞬間變得分外精彩。
“你先和我說說,這到底怎麼回事?”陳歲安毫無顧忌地趁熱打鐵,“若是因為昨日勞累過度我們便好生休息,若是舊疾,我還是去請二師姐來替你瞧瞧,但我保證不和她說什麼。”
無名那張好看的臉白了又紅,紅了又白,沉思一番後道:“大抵是昨日太累的緣故……”
“當真?”陳歲安雙手抱胸,滿眼都是不信。
無名将頭一點,大有咬死不認任何事的打算。
一鬧二吵三打架,之前向來是陳歲安的行事基準,但她又太清楚這大師兄吃軟不吃硬,當下便将策略一換,直接扶着床沿坐下,道:“師兄,你自己不知,昨夜的你和霜木寺那晚有多像。”
眼看無名眼神微顫,陳歲安繼續軟硬兼施:“ 師兄,你知道嗎?當時你就渾身直冒冷汗,手一直發抖,一直說自己好疼好疼,我給你喂了兩粒藥,你都咽不下去,我看着當時就要喊二師姐……”說着說着,陳歲安微微垂眸,隐去了鳳目裡微閃的淚光。
“你……”無名雙手不自覺地擰了擰掌中的被褥,不知該如何開口。
他能看出來,眼前的小師妹是真心為自己,可他實在無法分辨她口中的情況是真是假,更無法判斷如今的自己是走到了哪一步。
若下一回毒發會更嚴重?
若下一回毒發便是死期?
若自己生死,以陳歲安的性子她會如何?
未盡之事多如牛毛,未完之路長若天河,無名張張嘴,半晌沒說出話來。
看出他的猶豫不決,陳歲安果斷往他跟前挪了丁點,道:“師兄,昨日我們埋了二十七人,我們山上活着的隻有十三個人了。加上我和你,一共十五個……”
無名不語,陳歲安咽下心頭哽咽,問:“難道你我如今還有什麼話說不得嗎?你既替六師姐拿回配劍,又讓我知道你是你,這不證明,你我早就無話不談嗎?”
無名雙眼微微閉起,片刻後好像下了極大的決心才将雙眼睜開,道:“我可以同你說。但前提一樣。”
陳歲安果斷兩指并攏朝天一指,忙不疊道:“若我把此事說給旁人便死無葬身之地。”
“幹什麼?”無名見狀眉頭一皺,趕忙把陳歲安的手指打了下來,“我信你。”
陳歲安眉眼彎彎,乖巧地收起手指,讨好似的解釋,“我這是讓你放心。”笑着笑着她又急不可耐地問,“那到底是何緣故?”
無名正要開口,擡眸卻隻聽見一聲咕噜聲響,不由得笑道:“你先去吃早飯吧。吃完飯我告訴你。”
陳歲安臉色一紅,道:“那你也不許食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