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思鶴迅速收起手機,用力眨了眨眼,将眼底的濕意逼退。她深吸一口氣,挺直脊背,臉上重新挂上屬于角色的、帶着職業性焦急和關切的護士表情,走向那片被臨時燈光照得慘白的“急診室”布景。
簡陋的布景床上躺着扮演病人的演員。刺耳的“心電監護音效”被放大播放着(滴——滴——滴——)。導演在一旁喊着:“緊張!氣氛要緊張起來!文老師,你沖進去,看到病人,表情要驚慌,要心疼,要……”
文思鶴按照指示,快步沖進“急診室”,目光落在“病人”臉上。就在那一瞬間,她眼前“病人”蒼白的面容,詭異地與記憶中父親躺在海德堡病床上、手術前的虛弱模樣重疊了!
“爸……” 一個幾乎要沖口而出的字眼被她死死咬在唇間。心髒像是被一隻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真實的恐慌感瞬間攫住了她,遠比導演要求的“表演”更加強烈百倍!她的臉色瞬間變得煞白,身體幾不可察地晃了一下,眼底那瞬間湧起的、幾乎要沖破理智堤壩的驚慌和心疼,真實得讓監視器後的導演都愣了一下。
“Cut!” 導演的聲音帶着一絲意外和驚喜,“好!非常好!文老師,剛才那個眼神太真實了!就是這個感覺!保持住!我們再來一條保一下!”
文思鶴站在原地,聽着導演的誇贊,卻感覺渾身冰冷。剛才那一刻失控的、源于真實恐懼的“演技”,讓她感到一陣強烈的反胃和眩暈。她不是為了藝術在表演,她是在用自己的傷口,去換取支付父親醫藥費的籌碼!是在這虛假的“急診室”裡,反複淩遲着自己對父親病情的真實恐懼!
她強撐着完成了又一條拍攝。當導演終于喊出“OK!這條完美!”時,她幾乎是踉跄着沖出了片場,跑到一個無人的雜物間,背靠着冰冷的門闆滑坐在地上。
狹窄的空間裡,隻有她粗重的喘息聲。她顫抖着手,再次拿出手機,點開陳菲發來的那段父親做康複訓練的視頻。父親舒展的手臂,溫和的笑容,背後海德堡秋日澄澈的藍天……這一切,都是陳菲帶來的,是陳家的援手換來的。
而她現在,卻坐在這裡,在這簡陋的布景裡,用透支自己身體和精神的方式,演着虛假的悲歡離合,隻為償還那份沉甸甸的人情和冰冷的債務。
淚水終于再也無法抑制,洶湧而出。她死死咬着嘴唇,不讓自己哭出聲,肩膀劇烈地顫抖着。手機屏幕的光,映亮了她布滿淚痕、寫滿了疲憊、委屈和巨大壓力的臉。
現實的重擔,從未如此清晰地、冰冷地壓在她的肩頭。對父親的牽挂,對陳菲的感激,對陳正那份遲來的、複雜難言的心緒,以及對自己此刻處境的無力與不甘……所有情緒如同洶湧的暗流,在她心中激烈沖撞。
她暫停了學業,放下了驕傲,回到了這片曾經承載着夢想也留下過心碎的土地。可前路茫茫,她像一隻被現實飓風裹挾的孤鳥,隻能奮力拍打翅膀,卻不知最終會被吹向何方。
手機屏幕上,父親的笑容依舊溫暖。文思鶴擡起手,用袖子狠狠擦掉臉上的淚水,眼神在脆弱中漸漸凝聚起一絲孤注一擲的堅韌。
她不能倒下。
爸爸在等。
那份情,要還。
這條路,再難,也得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