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栩哥你一月七生日啊?”小李也後知後覺,“生日快樂啊。”
“謝謝。”
他繼續問:“上大學了吧?”
池栩擦藥的手遲疑了一秒鐘,回答:“沒有。”
“辍學?”
“嗯。”
“......”
譚明思忖了片刻,“辍學來這打工?為了什麼?”
少年眸光閃了閃,盯着他的眼神似乎再說這是一個很蠢的的問題,但還是語氣很平淡地吐出兩個字回答:“賺錢。”
譚明一瞬間從這兩個看似輕巧的字中了然。
賺錢——簡短二字,似乎就已經囊括了一個少年正在經曆的所有的窘迫與不堪。
空氣凝固了片刻。
譚明從口袋中拿出一盒黃鶴樓和一塊金屬質地的打火機,問:“會抽煙嗎?”
池栩:“不會。”
他從煙盒中拿出一支煙,打開,點燃。
猩紅的煙頭在黑夜忽暗忽閃,映照在少年晦暗不明的眼底,他凝視着那隻遞來的煙,不知道在想什麼。
半晌,池栩中指和食指指節處夾過那支煙,動作生澀地将煙頭放進嘴裡吸了口。
尼古丁混着煙草味入肺的一瞬間,胸腔像脹滿了灼熱的煙塵,嗆的少年幹咳了幾聲,眉頭緊擰,面色十分難堪。
“也就這樣,”池栩說,“有什麼好抽的。”
譚明望着眼前的場景,沒來由的開始大笑,那種撥雲見月的爽朗的笑。
十九歲的少年靜靜的望着他,隻覺怪異。
譚明推眼鏡,重複了一遍:“你說你為了賺錢,我可以讓你賺比在這打工更多的錢,你考慮嗎?”
“……”
池栩眼睫微顫,緩緩掀眸,盯着他,冷聲道:“我不當鴨。”
……一陣沉寂。
小李吓了一跳。
譚明:“不是讓你當鴨,讓你——當我電影男主角。”
“……”
話音剛落,周圍溫度似乎都下降了幾度。
譚思宜震驚頃刻。
譚明選角的不拘一格她一直很清楚,不論番位與片酬,隻要合适與貼合角色。
但現如今,要在片場找個那日結工資的群演搖身一變成為男主角,饒是自身條件再好,這也無異于一場豪賭,她這叔叔,未免有點太膽大。
譚思宜剛想張口,卻聽眼前的少年突然問了句無比現實,卻也是他唯一在乎的問題:“多少錢?”
譚明:“一番男主角可以拿到多少片酬,我就給你多少。”
“……”
池栩沉默了很久,垂眼,似在權衡思忖。
小李瞪直了眼,滿臉不可思議,他現在才反應過來,譚明最初注意到池栩的用意。
原來隔這等着呢……
一番男主角啊!那得多少錢!?更何況要是借此一炮而紅,那不妥妥的大明星嘛?!
幾分鐘後,譚明接着:“不用着急回答,我等你想好可以告訴我,我給你聯……”
“我想好了——”少年聲音清明而堅定,像劃破黑夜的冷風,直直灌入耳裡,“成交。”
譚明略有詫異:“你倒是答應得爽快。”
那可能他還是低估了池栩的處境。
“那就這樣定了,這是我聯系方式,我會主動聯系你的。”
他起身想走。
譚思宜回神,怔怔跟在身後。
沒走幾步,身後的人突然問:“為什麼是我?”
“……”
譚明腳步稍頓,回頭,笑得諱莫如深:“不是我選擇了你,是這個角色,在等你。”
“最後——生日快樂,十九歲的池栩。”
譚思宜忍不住往哪瞟,跟着怯生生地說了句:“生日快樂。”
手表指針劃向十二點十三分,觀衆不知道的是,一炮而紅的電影《亡命徒》,男主角就是在這十三分鐘裡草率而又荒唐地敲定了下來。
小李順勢往少年身邊一坐,有點興奮:“栩哥,你被導演看上了,你要拍電影了!”
池栩神色很淡,帶着幾分異乎尋常的甯靜,隻沉吟:“嗯。”
“那你以後火了,可千萬别忘了我啊!”
以後……
少年仰面,眺望寂寂夜空,星影稀疏。
鎖骨處的傷口痛感驟然侵襲上來,像心髒處在發脹。
以後是什麼樣的?
他不知道。
着手于眼前的苟且太久,池栩已經很久沒有想過以後了。
彼時少年剛過十九歲生日,那時的她不知道上天給他的第一份生日禮物,名為命運的轉折。
“後來栩哥那張臉電影爆了,一堆公司搶着簽他,那個時候我又因為腿腳受了傷,休息了好一段時間得出來重新找工作,那個時候行情不太好,我又沒有什麼學曆,在他們公司樓下便利店裡做了一段時間兼職,趕巧碰上栩哥來買水。”
“當時他戴個口罩帽子,我都沒認出來,還是栩哥叫了我一聲,問我是不是缺工作,剛好他招助理,我就這麼陰差陽錯的就跟了他。”
“說起來,當時他給我的待遇哪裡是一個助理能有的,我說真不用念在舊交情上就正常工資就行了,能找到工作已經很不容易了。”
小李頓了下。
“結果許哥說我當時在片場,不是說等他紅了,可别忘了我嗎?他說他沒忘了我,當時我眼淚都要下來了,我随口一個玩笑,他記得那麼清楚。”
因為高中抽屜裡解燃眉之急的一點善意,池栩也記到了現在。
他真的……
初娴垂眼。
隻覺胸口發脹,有種說不上來的感覺。
小李喝完最後一口泡面湯,喟歎一聲:“初娴姐你先去休息吧,這裡我來收拾一下,早點休息哈。”
初娴應下,慢悠悠回了房間,沖了個熱水澡躺上床,有點心不在焉的解鎖手機裡面有幾條發來的消息,綜藝工作的對接,活動安排,劇宣,往下翻,是紀方珩下午發來的。
紀方珩:【初娴,北洲那邊暴雨紅色預警了,你錄節目怎麼樣?有沒有出事?】
過了半個小時。
紀方珩:【初娴你在嗎?有事一定要告訴我】
初娴愣了愣,打字:【我沒事方珩哥,節目這邊出了點問題,中斷了,我現在在酒店,不好意思哈下午忘記看手機了沒回你^-^】
幾秒後,對面回複:【沒事就好】
紀方珩:【還有,不用跟我抱歉】
初娴:【好滴】
“甘露(4)”小群裡消息蹭蹭發來。
柯陳:“@初娴我看新聞北洲大暴雨了,出了很多交通事故,娴子你怎麼樣?”
卓一檸:【錄節目還順利麼?】
初娴:【我在酒店呢,節目出了點問題】
柯陳:【咋了?】
初娴:【嗯……我知道這很荒謬,但事實上就是我把嘉賓給毒出幻覺了……】
卓一檸:【?】
柯陳:【??】
紀方珩:【什麼?】
初娴:【就是我把見手青當香菇了你們懂吧……】
柯陳:【娴子你拿五殺啊?】
初娴:【準确來說是四殺,池栩也在酒店】
卓一檸:【請問他是如何幸免地】
初娴:【他香菇過敏……】
卓一檸:【萬幸啊,否則要是讓他們粉絲知道你把他們哥哥毒進醫院了,給你飯菜裡下老鼠藥】
初娴斟酌了會兒還是沒敢說其實池栩就在隔壁房間。
這事兒他們知道就行,對外說總不太好……
困意襲來,奔波一天的疲憊感肆虐,初娴關燈燙進被窩,腦海翻來覆去想起小李進房前說的一句話:“哦對了初娴姐,忘了跟你說,拍電影的時候譚明的侄女譚思宜,前面說道過那個,好像還追過栩哥呢。”
——譚思宜。
初娴摁開手機,剛想打出“tansiyi”三個字又摁了删除,搜索“譚明侄女”。
百科顯示她是港島一位知名服裝設計師,參與過很多秀場活動,圖片上的女孩面龐清麗,氣質出塵。
百科下還有一段一年前的采訪,初娴點開。
鏡頭拍攝譚思宜在一場設計展演上的畫面,背景是一件架在玻璃窗内的黑色禮服裙,裙擺上紅色橫綴設計成了傷疤的模樣。
鏡頭外設記者問:“譚設計師,請問為什麼這件布滿傷疤的裙子命名為《十九》呢?是有什麼特殊含義嗎?”
譚思宜紅唇微抿,挑起一個笑:“這件裙子的靈感來源于一個人,在他即将跨入19歲那天,我見到了一個令我此生難忘的畫面,是一個失意的靈魂在黑夜裡舔舐傷口的畫面。”
記者追問:“那個人對你來說是什麼樣的人存在呢?”
譚思宜低垂着眉眼,思慮了片刻後開口:“難忘的,耀眼的,不斷追逐的,以及……”她頓了頓,輕笑,“在我少女時代中遺憾的,存在。”
盡管這話說得隐晦,但記者已然聽出了其中暗含的深意:“那你的這件作品創作的初衷是為了紀念那個人嗎?這是你的執念嗎?”
譚思宜神色微動,似在追憶:“是也不是,對于前一個問題,這條裙子不隻是紀念他,更是紀念那段時光,至于後一個問題,《十九》設計出來之前,他或許是我少女時代的執念,但現在,我放下了。”
“不過,”她眉眼舒展開來,看向鏡頭時,笑得開懷,“要是他願意追我的話,我也很樂意,畢竟……他本身就是個令人很難拒絕的存在。”
至此視頻結束。
從評論區清一色都在猜測那個他到底指誰,從娛樂圈到網紅圈再到電競圈的名人無一幸免。
——遺憾的。
這個“遺憾”具體指的是她沒追到,還是追到後的不歡而散還未可知,小李也沒說,初娴要是再去問也難免顯得刻意。
代入譚思宜視角,初娴想象了很多次,那深冬寒夜裡的光景。
或許當時少年身上的氣質是安靜而頹靡的,類似于當年在高中那個早晨,他帶着一身寒意和傷痕坐在窗外透亮的日光下那樣淡然易散。
畢竟,池栩說他最怕疼了。
那個坐在活動會場中心的人,曾經也因穿梭于片場跑龍套而遍體鱗傷,就像在巴洛克風的總統套房裡吃泡面一樣不真切。
她看過營銷号一個視頻,其中盤點了池栩因《亡命徒》爆紅網絡後,手裡的資源一路高漲不下,當之無愧于新時代的氣運之子,事業一帆風順,平步青雲。
可是,這條路真的是坦途嗎?
初娴想。
在光耀之下,人潮背後,他曾一聲不吭地走過的那些不為人所知曉的路。
到如今,池栩,你算不算是,苦盡甘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