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雙陌生大過于熟悉的臉,熟悉的是16歲少年已然棱角分明的輪廓線,叫人陌生的是輪廓之内像女娲娘娘捧在手心,細細雕琢出來的五官,以及那顆點綴的恰到好處,一眼就能過目不忘的鼻梁痣。
初娴盯着那張臉怔然片刻。
這是……池栩?
“抱歉,撞到你了,讓一下謝謝。”池栩低眉順眼,淡聲開口。
“……”
初娴傾身讓路,少年走過帶起的一陣風,還殘留着一陣香,和幾秒前那一眼沖擊力極強的畫面一樣揮之不去。
初娴從小就是學表演的,上專業課的男女生形象氣質個頂個的好,什麼漂亮的人沒有。但就憑這幾秒,她可以打包票,那是初娴見過最他媽牛逼的一張臉。
她收回先前對池栩長相“挺好看”的揣測,這個詞太過于平庸,這分明是女娲的傳世神作,驚為天人。
不敢想象這張臉進了娛樂圈放在大屏幕會有多驚豔。
初娴沒來由地想。
純屬老天爺跟在人屁股後邊輕聲細語地哄着:“來寶貝,張嘴吃飯了。”
朋友過來拉着她的手往教室趕,途中詢問道:“你剛剛撞到的人是池栩嗎?”
初娴點頭,“怎麼了嘛?”
曹欣茹眼神四處瞟了瞟,确認沒人才湊過去小聲說:“聽說他家挺亂的。”
“啊?”初娴訝異,“什麼啊?”
“你還不知道啊,”曹欣茹搖搖頭,“他爸爸是個老賴啊,欠錢不還的,一天到晚喝酒賭博,碰巧欠的錢就是咱們班呂盛揚王諾那幾個有錢社會哥他們家裡的,最近這幾個人看池栩不爽死了,想着法子針對他。”
初娴安靜聽着,沒接話。
曹欣茹還在繼續:“他媽也榜上大款跟别人跑了,而且我看這個池栩也挺怪癖的,前兩天還有人看見他一放學就進酒吧了,指不定幹什麼桃色交易去了,一家子都亂的很。”
“......”
初娴聞言蹙眉,十分不解:“為什麼去酒吧就一定是......桃色交易?”
“就憑他那張臉呗,”曹欣茹輕描淡寫脫口而出,“長成那樣去酒吧不是泡妹就是當牛郎喽,才一周我就瞧見十幾個女的往他抽屜裡塞各種鮮花情書了,不知道她們要是知道池栩是個什麼人還會不會這麼迷妹。”
“......”
“唉我也是聽别人說的,你别說是我告訴你的。”曹欣茹戳了戳她手臂。
初娴垂眸,颔首低低應了聲,朝她稍微拉開了點距離。
曹欣茹的話她聽得有點隔應,至少隻以這些也不足以對池栩到底是個怎樣的人妄下定論,而她斬釘截鐵給人貼上“私生活混亂”标簽的想法似乎在班裡達成了很多共識,那些事到底幾分假幾分真初娴分辨不出來,但是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呂盛揚王諾這幾個暴發戶确實在煽動針對池栩的風氣,開學一周從來沒有人主動跟他講過話,似乎都在潛移默化孤立他。
初娴腦海裡再次浮現出少年過分精緻的面龐,以及用分辨不出情緒說出的“抱歉”。
以貌取人和蜚短流長皆不可取。
隻憑剛才那一點氣質印象,初娴下意識覺得他應該不是那樣的人。
那天過後,班級裡對池栩的抵觸情緒似乎越發強烈,呂盛揚王諾一行人也更為猖獗。
每當四面八方傳來一陣竊竊私語或者是譏诮諷笑,初娴下意識朝角落裡望過去,少年神色淡淡,面無表情,無關痛癢地垂頭做題。
初娴收回眼,環顧着四周人漠然的眼神,隻覺心裡堵得慌。
她隻是身為一個看客都已經受不了這種詭異冰冷的氛圍,那池栩呢?
他會不會很難過。
初娴觀察過池栩幾天。
其實他比看上去要禮貌得多。
遞過來的鮮花糖果他拒絕得一向溫和,抽屜裡的貴重禮物都會妥善放在失物招領處,很多次初娴把英語作業本發到他手上時都能聽見一聲很輕很輕的“謝謝”。
聲音小,但是從來沒有漏過。
初娴越來越不相信班級裡傳出來有關池栩的風言風語。
某天月末最後一節體育課,大汗淋漓的少年少女們各自三五結伴去食堂。
初娴擡眼瞥見池栩孤身一人走回了教室,少年汗水打濕的發絲微垂,背影稍顯寥落。
月末了不吃飯麼。
雖然不知道他們說的有幾分真,但是池栩家庭狀況似乎是不太好的。
初娴心下一動,回了教室,看見少年趴在桌上,困倦得俨然睡着了。
他每天都很困。
她翻出來書包裡的涼茶威化餅幹和一小包擦汗的手帕紙,為了不碰到他微微屈起的身軀,做賊似的把東西塞進了抽屜裡,走時還順帶打開了少年頭頂的電風扇。
教學樓的走廊裡寂靜無聲,初娴隔着玻璃窗看靠窗邊少年白短袖被風鼓起的弧度,心底暗罵自己又聖心大發了,放了一堆東西人都不一定用。
但如果不這麼做,她實在于心不忍。
這一個月他從來沒為自己辯駁過一句,一句也沒有。
這個班級或許冷漠,可是初娴不是這樣的人,或許是因為從小的演員夢又或許是性格本就如此,她共情能力和同理心比很多人要強很多,這也是她能夠摸透很多劇本人物心理情感豐富的原因。
所以,如果池栩隻當做暗戀女生送的心意清理掉,那這些就作罷吧,隻當作讓初娴自己心裡好受點。
但是萬一呢,萬一碰巧他餓了他需要他吃了呢。
那就。
希望他喜歡這種口味吧。
初娴想。
事變發生在一周後的一個清晨。
平時總是精準卡着點來的角落裡的少年第一回遲到了,第節課上到一半,後門“吱嘎”一身被拉開,講台上的任課老師和全班望過去。
隻見池栩垂着頭,純白的校服滿是抓痕,手臂上傷口混着碎石,看起來觸目驚心,少年喘着粗氣,低低地喊了句“報告”。
班裡一室寂靜,任課老師見他這副模樣不好追責,隻讓人坐回位置,等下課叫再把人進了班主任辦公室。
班裡氣氛一時有點怪異。
初娴回頭看了眼角落的池栩,清晨日光透過窗戶照亮少年側臉,配着他滿身傷痕,有種破碎的美感。
他垂着眼睑發着呆,不知道在想什麼。
以前朝池栩的座位上望過去,要麼不在,要麼在睡覺,要麼在寫作業或者認真聽課。
出神的樣子挺少見的。
雖然不知道他發生了什麼,但是初娴覺得能讓一個平日裡情緒看不到什麼起伏的人如此反常。
他心裡大概是很難過很難過的。
下課鈴響,池栩跟着老師進了辦公室,班級裡頓時人聲鼎沸。
初娴同桌譚依跟她說:“唉娴子,我聽說是呂盛揚王諾他們幾個前幾天就籌劃着找人去巷子裡堵池栩了,好像池栩他爸又賭博欠錢了。”
“……”
初娴一時語塞,不知道說什麼。
或者說不知道能說些什麼。
“王諾!”前門沖出來個人喊了聲。
王諾轉頭,班裡人也跟着轉,他問:“怎麼了?聽到什麼了?”
呂盛揚喘了兩口,捋直舌頭道:“池栩在辦公室跟班主任說他要轉班!”
此言一出,下面的人紛紛一怔。
轉班?
“轉班?”王諾嗤笑一聲,“他還真行啊,這樣就行受不了要轉班了?”
“……”
這節下課班級猶為熱鬧。
初娴眨眼。
池栩要轉班。
眼下想,除了轉到一個離這群社會哥遠遠的班裡,他好像别無選擇了。
開學一個多月,班裡再也沒有一個坐在最後排角落寡言少語的少年了。
再後來,除了表白牆上的撈人紙條,初娴幾乎再沒聽到關于池栩的消息。
隻是在往後枯燥又青春三年偶爾聽見有女生談論十六班的池栩有多帥時沒來由地會想到——
不知道抽屜裡的餅幹和涼茶。
他那天到底吃了沒呢?
……
一個月的露水同學,初娴在活動場和成名後的池栩打過的第一個照面她就基本确定這人十分得有十二分不記得她,至今也幾乎沒有人知道她見過十六歲的池栩。
這件舊事原本在她高中裡看起來無足輕重的事莫名随着記憶翻湧而來,以至于初娴看着此刻靠在椅背上的男人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池栩蓦然擡眸,視線在半空交彙,初娴心跳漏了一拍,倉皇收回眼低頭喝水。
池栩頓了頓,眼神微眯,看到初娴快把臉埋碗裡了。
怎麼了這是?
殺青飯吃完大概是七點多,戚林有點喝醉了,搖搖晃晃地喊着要打電話給地下男友。
衆人寒暄幾句準備散場。
初娴接過侍者拿來的墨鏡和帽子朝衆人笑着告别,目光略過穿上外套的池栩,在他回看過來時欲蓋彌彰地規避了下,隻微微颔首,用嘴型說了句“謝謝”,擡腳走出包廂。
池栩隻覺怪異,下意識擡手碰了下臉,問旁邊醉醺醺快要站不穩的戚林:“我臉上有東西麼?”
戚林迷迷瞪瞪地看他一眼說:“有啊。”
池栩:“有什麼?”
“有點帥氣。”
“……”
——
外頭寒風過境,冷意襲來,初娴戴上帽子墨鏡揉着發燙的臉半天涼不下來,她鑽進商務車懊惱地呼出一口氣。
不對勁不對勁。
十分得有十二分不對勁。
她今天怎麼他媽跟中邪了似的完全沒法直視池栩正臉。
他是不是給她下蠱了。
不然她怎麼突然就淪陷進那張内娛神顔了。
一定是!
小尹發了幾條消息給她:【初娴姐後天收拾東西回長陵了】
小尹:【然後得回公司有幾個合同行程之類的要談】
小尹:【哦對了還有金瀾之夜的紅毯活動要走個過場】
初娴回了“OK”,一個群名為“甘露(4)”的小群裡刷出幾十消息。
柯陳:【大娴砸吃完沒有啊(可愛)】
柯陳:【你見到我偶像池栩沒有啊?!他今天穿的是不是特别帥啊?唉不對他哪天不帥】
柯陳:【我聽說他吃飯像一隻優雅小貓咪真的假的!?】
柯陳:【娴子你給哥拍張照片吧!哥太想看了!】
柯陳【@初娴收到請回複】
初娴:“……”
卓一檸:【你他媽能不能安分點跟個男同一樣】
初娴:【請問……柯陳哥我怎麼不知道你偶像是池栩?】
卓一檸:【嘁,就剛剛他給我們講池栩奇遇記給自個兒講樂了,一個人在那咯咯咯地笑說我要愛上這個男人了】
初娴:“……”
卓一檸:【吃得如何呢】
初娴:【嗯……遇到私生了】
紀方珩:【私生?你有事沒?傷到你了嗎?】
初娴:【沒有,進門碰到池栩他給我擋了下,受了點傷】
柯陳:【池栩受傷了!!?】
柯陳:【傷哪了?嚴不嚴重?流了多少血?要不要去醫院?啊不行啊他家地址在哪我要去看看他】
初娴:【……我覺得你現在比較像私生】
柯陳:【天哪長這麼帥就算了還這麼善良嗚嗚嗚這個男人吾輩楷模】
初娴:“……”
哥你别這樣我害怕。
紀方珩盯着手機屏幕上“池栩”兩個字,又想起來柯陳說的天上人間驚天動地慘絕人寰。
卓一檸給他私發了條消息:【@初娴池~栩~給~我~擋~了~一~下~】
卓一檸:【某人再不主動點他的鹹魚妹妹就要被池栩哥哥釣走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