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兒,别做傻事。”芙蕖的叮囑猶在耳畔,可她依舊做了。
她看着自己抱起芙蕖,禦劍去了東臨。那曾經從未聽到過的聲音,在這一刻似乎就在耳邊響起。那是火燒房屋的聲音,是百姓哀嚎的聲音,是人們對着她這個祥瑞祈求的聲音。
沒等鳳栖反應過來,她又回到了庭梧之中。此時,在庭梧之中的人變成了顧子銘。她手裡拿着一根細長的竹子,十分笨拙卻倔強地學着迹崖山的劍法。那時候的束鸢根本沒有認真教她劍法,也不知道她到底是從哪裡學來的,愣是把一招一式都記下。她學的很慢,一開始隻是照葫蘆畫瓢,而且她身子小,學着學着劍法沒學會,骨頭倒是脫了臼。
她很是愛哭,水做的似的,但卻不敢言語,隻能含着眼淚咬着唇繼續練習,直到鳳栖或者束鸢其中一人發現。但隻要發現了,替她治療,這人的眼淚就跟決堤了似的,流個不停。
起初的鳳栖也覺得顧子銘煩人,覺得她嬌,此時再看着,卻發現她的銘兒很是能忍着。有多少次,她和束鸢都沒有發現顧子銘身上的各種傷,這人隻能自己處理,處理好了便滾進被子裡哭一晚上。
日子一天天過,人和人相伴十年多少生出些感情來,何況遇上顧子銘這樣死皮賴臉極為粘人的。十年之間,蕭條的庭梧之中開滿了花,被打掃整理的幹幹淨淨,後院的酒壇子也不是東倒西歪,顧子銘也終于在那時找到了和自己師娘親近的機會,可惜,她要下山了。
鳳栖看着她惆怅地坐在院中的石頭上,時不時望向束鸢/鳳栖居住的小屋,幾次三番想走進去,都在最後卡住了腳步。
終于,庭梧之中又有陽光灑落,顧子銘下山了。鳳栖原以為自己會再看一遍這半年所經曆的種種,眼前忽得燒起了熊熊大火,那火焰好似能把天也吞了,在那大火之中卻坐着一個人。人影模模糊糊,看不清是什麼,鳳栖卻能感覺那人就是顧子銘!
“銘兒!”她的那顆心愈發發緊。
身子依舊不能動彈,眼力卻變好了不少,鳳栖看到大火中的顧子銘的鎖骨之處穿這兩道鈎鎖,那尖銳的鐵鈎頂端還殘留着鮮血。顧子銘盤腿坐在其中,雙目垂閉,似乎并不把那些痛苦當回事。蓦地,天空烏雲聚集,隆隆雷聲響起,一道天雷不偏不倚地落在了顧子銘身上。
“銘兒!”鳳栖大喊。
可惜她的聲音很快被第二道天雷蓋住,緊接着,是第三道,第四道……直到第十二道天雷落下,那天上的烏雲終于散開。
包裹這顧子銘周身的大火依舊沒有消散,甚至連火勢減弱都沒有。
鳳栖跪在地上,那無能為力之感幾乎要将她那顆心捏碎。她到底是進入了什麼樣的幻境,為什麼要讓她看到這些。
就在這時,一隻手落在了她的肩膀上。“無能為力,是人生常态。隻是沒想到,我庭梧小山經過這麼些年,養出來的依舊都是些犟種和情種。還真是與我這個祖師一脈相承了。”
鳳栖眼前場景隻剩下那個有些荒蕪的庭梧小院,她轉頭看來人。來人模樣和之前見過的那木像如出一轍,就是那位祖師。
鳳栖心中又疼又狠,猛地起來抓住了她的衣領,質問道:“你算什麼祖師!為什麼要讓我看這些!”
那位祖師冷哼一聲,輕而易舉地将鳳栖推開。“是我讓你看的?不是你們非要打開那手劄?不過也好,既然是給你們的錦囊,你們多少時候都是要看的,總比乖乖的等到生命垂危的時候打開要來得好。”
這祖師輕挑非常,說罷撣了撣身上的根本沒有的灰,根本沒有那木像慈眉善目半點。
鳳栖盯着她看,一時間竟然不直到該說點什麼。
那祖師也不管她,自顧自走到那小院中的藤椅坐下,藤椅随着她的動作輕輕搖晃。“我這小山啊,确實不錯,也算是個養人之地,一個百年又一個百年,也不知道養出了多少讓我不願意承認我是迹崖山祖師的好徒女。”
她說着,忽得起身再看鳳栖,問道:“對了,你那師娘叫什麼?”
鳳栖根本不想和她說話,擰過頭來。
“喲,鳳凰後人真是了不起啊,怎麼?你師娘沒教你尊師重道四個字怎麼寫?”那祖師笑出聲來,大咧咧躺回到藤椅上,架起二郎腿,“也是了,都會自己徒女心生不該有的情感,能是什麼正兒八經的師娘。”
“你胡說八道什麼!”鳳栖幾乎在眨眼間沖到她身邊。
可惜這處地界鳳栖如同廢人,被那位祖師一揚手擋回了原來所在之處。
“我胡說八道?”她冷笑,“我要是胡說八道,你倒是說說你那師娘為何獨獨那樣守着你一個?她明明有三個徒女,可是呢,那眼啊心啊,全落在你身上。你一個鳳凰要受妖骨生長之苦,你那妹妹半妖就不用?還有那時在東臨,你可知一個才活過來的人将鳳凰妖丹從體内取出,要受如何痛苦?她甯願自己魂飛魄散,也不希望你疼。你也是,那東臨的仙可是什麼好求的?天雷挨在身上的時候,感覺如何啊鳳凰後人。十二道天雷,我當時都沒挨全過,可真是情比金堅。你這情根若是斬了,天下不知道能太平多久。可惜啊。還有,那坐在大火之中的人是你徒女?”
“嘿,說你那師娘知道她才死了那麼些年,你這心上又有了别人,會怎麼想?倒是比我那時看的人間畫本子有意思。你到底是多愛你那師娘一些呢,還是多愛你那徒女一些?”
她那些話,鳳栖隻聽懂了一半。
那人見她隻是看着自己,臉色忽得一變,止住了藤椅的搖晃。“哎呀我怎麼給忘了,你是鳳凰後人,百年前你才多大,連情根都沒有吧。看樣子,你是從不知曉你師娘對你的心意啊。”
她垂眸,從藤椅上起來,走向那塊刻着“庭梧”二字的石碑。
“看來是我多嘴了。”她落手在那石碑之上,随意婆娑兩下,“不過呢,鳳凰來人間走一遭,也是要多見見世面才能知道自己到底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
她轉身看向鳳栖。“你可知,我為何要以庭梧二字命名這小山?”
鳳栖還沒有從她那些話中回過神來,腦中亂得不行。她對芙蕖絕無非分之想,遇見芙蕖時,她才六歲,看着親娘死在自己眼前,抱着自己隻有四歲的妹妹于荒山野嶺中不知所措,是芙蕖出現,給了她一線生機。
她隻知道芙蕖對她好,所以她想要報答芙蕖。庭梧之中寂寥,師娘不怎麼愛笑,清寡不似人。鳳栖記得自己的娘親曾和自己說過,除非真當了神仙,隻要還是人就有七情六欲,會哭會笑。若是那人不笑,必定是不快活。
鳳栖想讓自己的師娘快活,所以她做了很多很多的事情哄芙蕖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