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突然沉默讓方裡蘿頓感不妙,已經悄悄做好了和紅綢帶拼死一戰的準備。
紅綢帶絲毫未動,天上卻忽然傳來嘹亮的長唳,是她剛進來時遇到的那隻信天翁。它從天而降,快得不可思議,以勢不可擋的速度向她俯沖過來,狠狠地在她的頭上啄了一口,順帶銜走了林霧行買給她的粉色藍碎花頭巾。
“啊!”方裡蘿吃痛地捂住頭,右手毫無章法地瘋狂揮劍。
信天翁絲毫不懼,見縫插針,啄來啄去。方裡蘿捂住了臉,它就去啄腿;捂住了腿,它就去啄臉。更可惡的是,那隻信天翁抓起她的肩領,拽着她在高空中飛速盤旋,絲毫不管她的死活。
“啊——啊——”方裡蘿爆發出尖銳的叫聲,頭皮像被電擊了一樣,麻得讓她感覺小雨嘀嘀嗒嗒地砸在了她的腦殼上。
“不是不是。我,我剛才沒說清楚,救命啊——”方裡蘿捂着眼睛大喊。
信天翁終于飛走了,帶着勝利者的驕傲姿态。
方裡蘿坐在地上眼冒金星,表情呆滞,像是丢了魂兒。
一會兒是斬不斷的紅綢帶,一會兒是抓不住的信天翁,到底誰能受得了?難怪燒魚一番說十三娘娘最會折磨人。
“哪裡沒說清楚?”十三娘娘悠然說道。
方裡蘿花了好長時間才站起來,撿起掉在不遠處的頭巾,重新系好,揉了揉臉和頭頂,低頭看了看已經不能被稱為麻花辮的麻花辮,眉頭瞬間皺了起來。
“他沒回來,是他的信回來了。信上說他科舉失利,要下次再考,一來一回路途遙遠,恐耽誤了讀書,他就說要住在京城裡,讓我寄去銀子和衣物。”
十三娘娘的語氣歡快:“這才對嘛,他怎麼可能再回來呢?”
敢情這是個見不得别人好的,方裡蘿決定讓這個故事變得更曲折些。
“後來他果然中了狀元,我滿心歡喜地等他來接我,可他一直沒來,我便托人打聽了他的住處,去京城找他。他見到我時又驚又喜,對我好生招待,卻再沒聽他提及娶我一事。我百般逼問,我們才成了親。雖然隻是兩家人一起吃了個飯,并未大辦,但我也滿足了。”
十三娘娘許久沒開口,方裡蘿緊張地握緊了劍,偷偷往天上瞟了一眼。
幸好,天上白雲飄飄,不見那隻信天翁的身影。
十三娘娘突然問道:“那他現在在哪兒?怎麼讓你一個人來這裡?”
“他……他公事繁忙,抽不開身。”
十三娘娘冷哼一聲:“我不滿意,你再好好想想。”
“你不滿意,難道我就滿意了嗎?想聽滿意的故事,不如你現在就閉上眼睛睡大覺,夢裡什麼都有。”
這些心裡話,方裡蘿當然沒有說出來。
“請問,您哪裡不滿意?”方裡蘿小心問道。
十三娘娘懶洋洋地說道:“太圓滿了,我不滿意。”
……
方裡蘿癱坐在地上。
從前她去喝茶的時候,那些說書先生最喜歡講落魄書生科舉中榜後抛棄患難與共的妻子或青梅佳人。她已經給這類故事改了一個好結局,卻不想十三娘娘竟覺得太圓滿了。
好!隻要能讓十三娘娘滿意,她編什麼故事都行。
方裡蘿在腦子裡搜尋了一通,說道:“後來我才知道,夫妻恩愛隻是假象。有一天,一個年輕漂亮的女子突然找到我,求我允她進門做個妾室,我才知道那女子是當朝宰相之女,愛慕他許久。但我夫君刻意隐瞞,朝中的人都不知道我們已經成親了。”
“這些年來,我夫君瞞着我,騙着她,以各種理由推遲和她成親。那女子沉浸在溫柔鄉裡,竟也沒生疑。”
“可不承想,那女子竟然懷了孩子!未出嫁的女子卻懷有身孕,光是唾沫星子就能淹死她。我夫君見她有了孩子,怕那女子壞了自己的名聲,便告訴了她真相,想讓她小産。那女子不舍得,這才來求我允她進門。”
“你同意了嗎?”十三娘娘問道。
方裡蘿逐漸沉浸在自己胡編亂造的故事裡,并未理會十三娘娘的話,悶着頭自說自話,卻越說越生氣。
“那女子哭得委屈動人,我十分心痛。那個黑心肝的男人有什麼好的?我怪那女子出身于富貴之家,飽讀詩書,懂些道理,卻輕信他人的甜言蜜語,不懂得疼惜自己,後來又想,我自己又何嘗不是輕信了那賤人的甜言蜜語。”
方裡蘿越說越激動,跪在地上,直起上半身,雙眼瞪得老大:“要怪隻能怪那賤人龌龊至極!竟同時蒙騙了我們兩個人!可憐那女子正值青春年華,原以為會和心愛之人成為雙宿雙飛的人間眷侶,卻不想如堕地獄。”
“繼續,繼續。”十三娘娘督促道。
方裡蘿已經完全入戲了,像演雜劇那樣,一個人撐起了場子:“後來我與那賤人和離了,一是我覺得沒趣兒;二是想讓那女子和她腹中的孩子有個歸宿。可誰知,那男的想獨占家産,不僅把我的繡坊占為己有,還提前拿走了繡坊裡所有的錢。”
“他騙我什麼不好,竟然敢騙我的錢!”
方裡蘿怒極,不自覺攥緊了拳頭:“我每日都坐在他家門口痛罵他一頓解氣,他想息事甯人,便把繡坊和錢還給了我。經此一事,他擔心日後我會把他的醜事宣揚出去,影響他的前途和名聲,他竟要暗殺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