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月隐沒,天空如同挂上了黑幕。
卯時一到,守門官如往常一般拿左契領了鑰匙。
沉重的木制城門發出“嘎吱嘎吱”的低吟聲,前路如無盡的深淵,聳動的樹影似藏在黑暗中張牙舞爪的魔鬼,偶爾掙脫出幾隻悲鳴的烏鴉。
雖不同尋常,但訓練有素的守城衛士依舊穿着整齊,手持長矛,昂首挺胸,列于城門兩側。
風卷着沙礫在腳邊打着旋,伴随着細微的“沙沙”聲,似長蛇在枯草中遊動。老張側耳傾聽,“沙沙”聲又變成了“咚咚”的悶響,一下,一下,一下......聲音越來越近,越來越沉悶,似從地下傳來的震感。
“馬蹄聲?”老張扭頭看小張,等待同伴的确認。
隻見小張瞳孔驟然收縮,嘴巴微張,視線越過老張直視前方。
十二匹瘦馬踉踉跄跄地從夜色中沖出,前蹄一軟,紛紛跪倒在地,伴随的沉悶聲似滾落了一個個“包袱”,一時塵煙四起,馬兒癱在地上咧嘴呻吟,喘息。
“死......死人,死人啦!”小張首先看清了地上滾落的人體,每個人箭靶似的,被亂箭穿過。小張驚恐地退後,癱軟在地。
守衛慌張地擠成一團,恐懼卡在喉嚨裡,一時說不出話來。
除了翻落的沉悶聲,來者毫無動靜,老張艱難地咽了咽口水,壯了壯膽子,提起油燈,戰戰兢兢上前查看。
地上的手指動了動,嘴巴喃喃自語,氣弱遊絲:“将......将......軍......”
斂下的眼皮終将所有信息關上,再無聲響。
油燈慢慢靠近,微弱的燈光下,老張終于看清了眼前的面龐,瞪大了雙眼,顫抖着手指,道:“鐵......都尉!是鐵都尉!”
“快來人!都過來!快......”有經驗的老張自知此事非同小可,讓小張迅速去通報。
天色漸亮,街道也熱鬧起來,城門被圍得水洩不通,百姓竊竊私語,流言像一陣風,在大街小巷傳開,很快便鑽進了皇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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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曆國慶順二十六年六月,早已向大曆國稱臣多年的焦國,不再願意向大曆國俯首稱臣。
焦國君主李百氏受巫師蠱惑,說他是天皇命格,注定是天下之主,卻受辱至今,有違天命,因此才落得子嗣凋零,而破解之法,唯有回歸正道。
一年之内,連失兩兒的李百氏深信不疑,他認為此時的西幽防禦松懈,正是進攻的絕佳之機,加上巫師占蔔大吉,李百氏的鬥志到達了頂峰。
于是,李百氏率軍十萬,發動大規模進攻,妄想一月内拿下西幽。
十萬大軍圍困孜州,事發突然,孜州知州率軍苦苦堅守十五日,終寡不敵衆,知州被萬箭穿心,死于城牆之上。
李百氏為封鎖消息,截殺信使,并将城中百姓一一屠殺,城内血流成河,屍首堆積如山,凄涼哀嚎聲卻越不過城牆。
李百氏屠城後,踏着孜州百姓的屍骨,馬不停蹄繼續北上,以同樣的手段攻打褚州,屠殺褚州百姓,褚州知州無力抗敵,于第十二日投降。
城中百姓,除知州一家三十二口,全遭屠殺,屍首蠅蛆生,秃鹫啄腐肉,一雙雙瞪圓的眼睛,在審視着敵人的一切暴行。
因連屠兩城,士兵疲憊,李百氏在褚州休整五日後,脅迫知州以探親之名前往甯州與他裡應外合,意圖不費一兵一卒拿下甯州。
自投降後,褚州知州褚建日日噩夢纏身,心似蟲蟻啃噬,不得安甯,睜眼閉眼都是褚州百姓的慘死之狀,痛徹肺腑。
他離開褚州前,回頭看了一眼父母妻兒,他們眼中含淚,神情淡然,微笑着點點頭。褚建眼眶發紅,來不及回應,便被護衛催促出門。這次,他閉了閉眼,挺起胸膛,大步離去。
褚建一家三十二口估摸他進入甯州後,引火自焚,火光沖天,他們卻含笑地團坐在大火裡,任由大火吞噬。
褚建進入甯州後,無意間發現妻子藏他衣服裡的絕筆書:妾知夫君心懷大義,投降實屬無奈之舉,可賊子殘暴無仁,仍屠我褚州百姓,夫君勿忘家國大仇。親人相商,妾與家人先行一步,能與百姓共存亡,乃我等之幸,他日黃泉路上再與君聚。
渚建閱信,一時呼吸不順,捂着胸口掙紮。良久,才得以緩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