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熹承按下磁帶播放鍵。
“咯吱咯吱……”
“滋滋……滋、滋……”
難以言明的古怪聲音劃破一片靜谧死寂,仿佛灼灼白日空氣扭曲的眩暈,突兀回響在空蕩蕩的演出廳。
展熹承:“……”
險些被難聽得痛下殺手。
展熹承退開兩步,環顧四下,目光落在琴凳邊不知哪位喪良心亂扔的白色煙頭。
一股卷煙未燃盡的焦甜跟暗潮的松脂香,混着腐朽舞台木闆的水汽如霧般驟然散開。
——思緒侵襲而來,撕裂了廢棄劇院每一寸凝滞的空氣。
春夜淅淅瀝瀝的雨水爬滿霓虹燈交錯的玻璃窗,雨傘仿佛成群結隊漂浮的水母途徑高低錯落的建築廣告燈牌,厲皎側立而站,似乎在等人。
猜想很快得到驗證。
一晃神的功夫,厲皎嘴裡咬着煙擡手将一個從社區醫院出來的男生抱過了水窪,那人臉上貼着紗布,腿腳不利索,身穿附近依仗打架鬥毆聲名遠播的職高校服,兩人簡短交談,黑夜中有什麼東西一閃而過落在地上。
展熹承記得那是根細長的煙,茶花,女士煙。
“……我操。”當時站在身邊的同學差點喊出聲,眼底寫滿愕然,“那是厲皎?!他怎麼跟湖高的學生走在一起?”
會拉大提琴的優等生少爺竟然跟這種人厮混。
“看錯了吧。”展熹承擡手擋了下視線,佯裝随意道,“厲皎今天應該在管弦樂團排練。”
“啊?那長得也太像了!”同學又将腦袋從煙霧缭繞的二樓棋牌室窗邊探出,可惜雨幕下能見度着實堪憂,早已經連背影都看不清,隻得将信将疑地作罷。
似乎每次他跟厲皎的意外碰面,都是下雨天。
第一次是,最後一次也是。
展熹承還記得,其實那天管弦樂團壓根沒有排練。
從那以後,展熹承看見茶花就會不由自主地想起厲皎。
劇院室外的純白雪景此時逐漸染上晦暗的陰影。
展熹承從風衣口袋掏出手機,粗略算了下工作行程時間,順手又點開剛才那條微博,這會兒已經多了好幾條評論。
【用戶437958467249 評論于15:51
奪舍還魂,當時有個學生據傳性情大變就是因為吃到餓鬼的貢品,成了新的皮。】
【用戶437958467249 評論于15:51
@舉頭三尺有鬼神嗎
你看這個賬号裡的投稿,編号8429。 】
展熹承點進評論鍊接,是個粉絲六位數的賬号。
【舉頭三尺有鬼神嗎
簡介:真實靈異bot,投稿形式為直接私信,通常十一點半後開始清稿。】
【觀世音響師評論于15:54
天菩薩,謝謝我看完了好吓人……所以真的有被餓鬼上身縱火的那個人存在嗎?後續他難道也死了嗎……】
【用戶437958467249 評論于15:57
真的有,當年最早的論壇分析帖樓主說了全名縮寫,我後來搜了下,确實出事了。】
幾乎是刷新了同一時刻,新的評論蹦出來。
【被附體的那個學生叫厲皎。】
展熹承心跳驟停了一秒鐘。
還沒來得及愕然厲皎的名字為何會出現在這條玄乎其神的回複。
“滴答。”
“滴答……”
嗡嗡作響的磁帶播放至尾聲。
牆皮脫落的潮爛跟濕木頭被雨淋過黴得發酸的氣味蔓延在鼻腔。
熟悉得詭異。
緊跟着,一潭死水的寂靜出現雜音。
最初展熹承以為是耳鳴,但旋即他意識到那更像什麼東西在呼吸。
記憶裡行将結束的春夜仿佛回光返照地洶湧掙紮,猶如在台階腳下踩空,展熹承身體猛地震了一下,尚未來得及反應就被一記重拳擊在右頰。
“——你有本事再說一遍!”
赤紅色的視野朦朦胧胧地露出一片狼藉的逼仄客廳,渾身酸臭酒氣的男人眼睛發紅,怒喝着拽起展熹承的衣領,擡腳發瘋似的狠狠踹向小腿骨:“老子生你養你,用點錢你還敢頂嘴?”
毆打的悶響仿佛少年趨向成熟的高挑骨架發出抽枝砍伐的“咯吱”聲響。
展明宇惱羞成怒地喘着粗氣将餐桌的碗筷一掃而空,嘴裡含混不清地咒罵,摔門離去。
久久難散的鹹澀血腥味彌漫唇舌。
緊接着是老城區舊樓經年在梅雨季浸泡過後濕溻溻的黴味。
狹窄客廳昏暗壓抑,刺眼光線從窗簾罅隙斜落在展熹承血流蜿蜒的側臉。
他撐着手臂避開四處飛濺的陶瓷碎片,緩緩站起身,從沾滿黏稠污髒的校服口袋掏出屏幕碎出幾張蜘蛛網的舊型号手機,一條綠松石手鍊,飯卡,還有自行車鑰匙。
手指在膝蓋有節律地敲打,展熹承用指腹抹了抹嘴角的血迹,輕輕“嘶”了聲。
不得不承認,自己好像回到了九年前。
甚至時機不巧,還連累了過去的自己被展明宇成功偷襲。
略作回憶,展熹承徑直走向卧室翻出了床底的金屬棍,準備放到更趁手的位置,提前貫徹他日後見到展明宇一次打一次的原則方針。
銀色的金屬棍在指間繞了一下,轉到展熹承習慣的方向,精準落點。
目光瞥向手機屏幕的日期時間。
四月末,倒春寒裹挾着簌簌落雨将盤根錯節的樓房屋宇浸透足足泡了小半個月。
十二個小時前,展熹承兼職送餐到老街棋牌室的檔口撞見了跟學校裡截然不同的厲皎,當時他粘着寶可夢貼紙的銀色大提琴盒就矗立在幾步之外遮雨的屋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