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南縣的教坊司,坐落于曲水坊,與修德坊隔着兩個坊。
教坊司從前屬于宮廷舞樂的官署,隻會在大型宴會、郊廟大祭、宮廷内獻藝表演。後因虞宣宗在陪都也設立了教坊司,而底下的官員們又各懷心思,教坊司很快就達到一段時期的興盛,陪都與京城内的教坊司也呈泛濫之勢。
演變至今,京城中已修建起十幾所教坊司。
不過這些教坊司并無宮廷官署的那般令百姓們不可企及,素日不僅接待尋常百姓,時不時還會在教坊内演出獻藝。
而曲水坊的教坊司,今日恰巧就正在舉行一場表演。
此地并非妓館,來的也大多都是文人雅客,品茗、對飲、賞曲等,皆是圖個雅字。
在注意到羅亭君之前,沈韫珠與衛琢在聽過宋流玉的癡言癔語以後,便有來教坊司一探究竟的打算。
而當下如此多的巧合都彙聚到了羅亭君身上,不免加深了沈韫珠對他的懷疑。
教坊司内張燈挂彩,卻也難掩處處的雅緻,大有一步一景之情趣。
夥計熱情的為沈韫珠與衛琢引路,互相攀談一番,沈韫珠二人已然大緻了解教坊司内的環境。
很快他們便找借口将夥計打發走,随後便閑逛般慢慢靠近梳妝閣。
幸得今日賓客衆多,偌大的教坊司内處處可見人群嬉鬧,如織的人流中,二人并不會顯得突兀。
梳妝閣的幾扇門皆大開,不時有歌姬、舞姬魚貫而出,前頭的幾處舞台上已然開始了表演。
沈韫珠站在不遠處朝梳妝閣裡張望,衛琢回身望向别處的風光。
一排排琳琅滿目的舞衣幾乎擋住了所有視線,沈韫珠沒能在其中找到羅亭君的身影,正考慮對方興許是為了避嫌,在别處為小娘子們梳妝。
沈韫珠正欲轉身到别處尋一尋,卻瞥見一位文人打扮的青年,晃晃悠悠地直入梳妝閣。
她身形一頓,立即提步跟過去。若她沒有看錯,方才那人俨然一副醉醺醺的模樣。
“呀!哪裡來的登徒子?”
“客官,您、您莫這般拉扯,奴、奴眼下不能陪酒……客官!”
“怎、怎就不能陪?”青年聲音不悅,醉意濃厚,舌頭都捋不直,“你區區一個伶人,故作甚清高。郎君我明年便要去參加秋闱,到時咯、到時待我高中,咯、你這賤奴便、便是有心攀附,也沒那福分、嗷……”
沈韫珠疾步趕到時,恰見不遠處飛掠過一道黑影,瞬間将那青年全部罩在高大的身影之下。寬厚的大手握住青年瘦削單薄的肩膀,青筋凸起,好似隻要稍一用力便能捏碎手掌下的骨頭。
可即便是收着幾分力道,青年仍是痛的滑坐在地,酒意與疼痛同時刺激着他,令他仰起下巴便要呵叱對方。
然而,聲音還未發出,便被對方那魁梧的身形,兇惡的面相吓得渾身一抖,當即如鹌鹑般縮起肩膀。
沈韫珠趁無人注意到自己,悄無聲息地躲進一排舞衣後,靜靜觀察着那邊的情況。
來人正是她在尋找的羅亭君,方才還嚣張發酒瘋的青年,被他三言兩語就吓跑了。
羅亭君又與幾名舞姬一起,圍在被滋擾的舞姬身旁輕聲細語地寬慰。
沈韫珠若有所思地觀察着羅亭君的一舉一動,漸漸地,她感受到對方身上有股古怪之感,與那日在羅裳坊見到的他截然不同。
他一個大個子,矗立在一群莺莺燕燕之中,竟似江水融入小溪般,渾然一體。
難怪那三位與他議過親的小娘子曾說,與羅亭君相處時頗感不适。
她又觀察片刻,直到有人注意到她,這才悄然離去。
出來時,卻并未看到衛琢的身影。
沈韫珠有些詫異,四處張望須臾,決定順着原路返回。她滿腹心思都在案子上,無暇欣賞周遭熱鬧的莺歌蝶舞,走出教坊司以後,便靠在旁側的石柱上沉默等候。
約莫半柱香的功夫,衛琢也自教坊司走出。
方才他不便去梳妝閣探查,于是到别轉了轉,同教坊司内的人打探些消息。
“如何?”衛琢看着沈韫珠,忽而注意到她的面頰,約莫被日光照的太久,瞧着比平日更加紅潤,襯得肌膚愈發潔白細嫩。
他不禁擡手在胸前劃過,可能是方才走的太急,這裡閃過些微異樣之感。
沈韫珠左右看看,沒有馬上開口,而是先去将馬牽住。
衛琢緊随其後。
二人信步往前,穿過熙攘的鬧市,沈韫珠方才開口,道出在梳妝閣的所見所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