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雖也是個官,從前不良人還需聽他的,可現如今區區一個京縣令在他們跟前屁都不算。
沈韫珠視線在衆人身上逡巡一圈,随即轉向衛琢詢問道:“我聽說不良人在辦案過程中若遇人挑釁阻攔,輕則可将其下獄,重則即便失手将人殺了也無人會追究,對嗎?”
氣氛陡然凝固又龜裂。
衛琢眼都未眨一下,點頭道:“确有其事。”
沈韫珠當即又将匕首往上提了提,在衆人驚恐的注視下,緩緩問道:“你們走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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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盞茶的功夫不到,羅裳坊裡便看不到一個打手的身影。
羅亭君與夥計垂頭喪氣地整理着地上的狼藉,沈韫珠上前幫忙,先向老闆道了聲謝,又說讓老闆算清楚店裡的損失,她定如數賠償。
羅亭君反倒被吓了一跳,忙說不用,隻願他們沒有妨礙到官爺們辦案。
“羅老闆,不知您這裡可有一位姓楊的繡娘?”衛琢将一隻木雕擺件放回原處,冷不丁開口問道。
羅亭君一愣,在對方的注視下點頭答道:“有,有兩位,不知您要找到是哪一位?”
就在這時,尉遲珠同一位年輕姑娘心有餘悸的從二樓走了下來。
沈韫珠邊分神聽羅亭君的回答,邊朝她們走過去。
“楊貞兒。”衛琢報出全名。
“貞兒。”羅亭君也看到了年輕姑娘,不禁欣喜道:“正好,原來你在樓上。快過來,這兩位官爺正尋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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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得知沈韫珠的身份以後,楊貞兒便垂下眸子,俨然不複之前那般膽大熱心的模樣。
她緊張的絞着雙手,坐在後院冰涼的石凳上,低聲說:“那件事、縣衙與大理寺已來問過我多次,該答的我都答了,不知女郎君還想知道些什麼?”
沈韫珠不動聲色的觀察着她,對方身上那些微妙的變化全部被她收入眼底。
“楊姑娘身子不适嗎?”沈韫珠忽而問出一個無關緊要的問題。
楊貞兒怔了怔,搖頭,茫然道:“沒有,我、我隻是不想反複去回想那些不堪的過往。”
沈韫珠眉心跳了一下,神情卻放松下來,慶幸道:“身體無礙便好,楊姑娘莫嫌我多言,隻是此前我去探望過另外四位姑娘,有位姑娘自溺了,不知你聽說過沒有?還有兩位姑娘已神志不清,另一位也因畏懼流言而躲去了城外。”
她每說一點,楊貞兒就将唇瓣咬地更緊,到最後已能隐隐看到破了皮,殷紅的血珠冒出,停在那蒼白的唇瓣上。
“多謝女郎君還惦記着我的安危,想必您已知曉我家中的情況,我同他們生活了近二十年,早就不會在意旁人的冷言冷語。”
楊貞兒提到家人時,眼底是顯而易見的憎惡,她自嘲一笑:“所以外面那些流言蜚語也傷不到我,這還要多虧他們。如此來算,我當感激他們才對。您說是嗎?”
沈韫珠握住她的手,将扭曲交纏着的十指一點點分離,最後輕輕握住那雙手,安撫道:“那并非是值得感激的事,而你能擁有那樣敢于跳出樊籠的勇氣,這才是你該引以為傲的。”
楊貞兒終于肯擡頭看向沈韫珠,泛紅的眼底含着淚光,她曾無數次渴望的善待與理解,竟被一位萍水相逢之人戳中。
沈韫珠安靜的陪伴着身邊的人,直到她那些情緒逐漸平複下來,才又開口:“你還記得那些香味兒嗎?”
“香味兒?”楊貞兒蹙眉,臉上有刹那遲疑,很快便反應過來,然後不确定地說:“或許有,但隔得時間太久我也記不清了。”
沈韫珠點點頭,繼續問:“回來以後常被夢魇嗎?”
“沒、最初有過一兩次,但後來身邊發生了太多事,讓我無暇在顧及旁的。”楊貞兒答道。
沈韫珠看着她又緩緩垂下的眸子,安靜半晌。
直到楊貞兒先忍不住擡眼望過來,詢問似的看着她,那眼神似在催促又似想盡快結束這場交談。
沈韫珠在她的注視下站起來,拱手道:“叨擾了,楊姑娘。還有,之前多謝你仗義出手,改日我定會好好酬謝姑娘。”
楊貞兒急忙起身還上一禮,“女郎君嚴重了,我也隻是舉手之勞,不足挂齒。”
沈韫珠笑了笑,轉身,剛走出幾步,忽又轉頭問:“對了,你為何要主動提出和離?”
楊貞兒本在殷殷目送她的背影,不妨她會突然回頭,表情一時難以收回,卻又因那突兀的問題而變得僵硬,使得整個人都顯得詭異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