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韫珠吃着溫熱的湯餅,頓感五髒六腑都被安撫妥帖了,這一晚的兵荒馬亂也随之被撫平。
隻是一閑下來便忍不住想起兄長的死,腦海裡頓時又蹦出方永手裡那枚錦囊。
陡然間,她手裡的湯匙不動了。
方永為何會那麼碰巧出現在别院後面?還那麼輕易就讓她看到了兄長的錦囊?
可是他對兄長之死又諱莫如深,而且在被她發現錦囊前後,他的态度轉換太大,甚至在最後差點被人發現時還幫了她一把。
“永哥是你嗎?适才換值時就找不着你,你又躲在後面作甚?”
腦海裡回想起另一名護衛的話,沈韫珠心念電轉,生出一個猜測。
也許方永已經猜到她會逃跑,于是故意夜夜都守在那裡,終于在第三天夜裡守到了她。而他那些看似阻攔的舉動,實則隻是虛張聲勢,再順勢将她放走。
他這是在替她打掩護嗎?
沈韫珠躺在陌生的床榻上,腦海裡兄長的死、奇怪的方永、被關在别院的母親等人以及修德坊的案子,紛至沓來,讓人難以入眠。
瞪眼到天亮,聽見身邊人起身的動靜,她也順勢跟着坐起來。
然後随婦人來到院子裡洗漱,而就在沈韫珠将将擦淨臉上的水時,身後響起了少年清亮歡快的嗓音:“阿嫂,阿嫂,快來,阿兄買了糖酪櫻桃、籠餅還有胡麻粥。”
沈韫珠就着洗漱的姿勢回頭看過去,終于想起來糾正對方的稱呼,揚聲道:“我姓沈,不是你阿嫂。”
阿術卻似沒聽懂般,笑嘻嘻轉身往屋裡跑,“阿兄,我知道阿嫂的姓了,但她說話好兇。”
沈韫珠:“……”
沒有聽見衛琢向少年解釋她的身份,沈韫珠更覺得這人心不正,故意占她便宜。
更可氣的是,當她走進屋時,恰好聽見衛琢在同阿術說:“……郊菟可鎮不住外面那些兇徒,寅獸才可。”
阿術似懂非懂點頭。
寅獸不就是虎嗎,這人竟影射她是母老虎。
“知道百姓都如何稱呼不良人嗎?”沈韫珠怒極反笑,話卻是對着阿術說的,阿術立馬求知若渴的望過來。
沈韫珠笑靥如花,直看得阿術人都傻了,怔怔聽着她吐出兩個字:“瘋狗。”
聞言,衛琢竟低頭輕聲一笑,随後将一碗胡麻粥放到沈韫珠跟前,道:“衛某受教了。”
沈韫珠看着對方那副油鹽不進的做派,瞬間也沒了計較的興緻,況且她也不該将精力與時間浪費在這種事情上面。
于是低頭吃飯。
阿術終于回過神,腦海裡仍印着沈韫珠方才的笑臉,不禁更加中意自家阿嫂了。
“阿嫂……”
沈韫珠冷聲糾正:“不是你阿嫂,叫阿姐。”
阿術瞄一眼不動聲色的衛琢,執着地叫道:“阿嫂,阿嫂,阿嫂……”
果然是腦子不靈光,大的是瘋狗,小的也是個瘋的。
沈韫珠覺得繼續和他們待在一處,自己可能也會瘋掉,正要放下筷子走人,卻見那位和善的婦人走進來,一巴掌拍在阿術單薄的背上。
阿術立馬噤聲。
衛琢也在這時開口,循循善誘般地對阿術解釋:“這位沈姑娘是咱們的客人非你阿嫂,你應當以禮相待,可莫再胡亂攀親了,聽話。”
阿術委委屈屈地吃飯,時不時瞄一眼沈韫珠,欲言又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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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德坊,青溪巷。
秦家大門外,白色的燈籠晃動着,像是有人在輕輕搖晃它。
引魂幡矗立在靈堂外,飄飄蕩蕩,堂内哀聲一片,秦螢嘴裡念着“嫂嫂、阿嫂”啜泣聲不絕于耳,竟是靈堂内哭得最哀痛的人。
前來吊唁的人寬慰她幾句,眼見她仍是淚眼婆娑,小臉都哭得煞白了,隻得歎息着離去。
“哎,秦大郎真是個可憐人啊,好端端娶個媳婦兒卻鬧出這麼多事來。”
“他那媳婦兒,長得跟朵花兒似的,卻不是個安分的主,成親那日被人劫走,在外面足足待了五日,誰曉得都發生過什麼事。也就秦家大郎好哄騙,都這樣了還要把人護着。”
“誰說不是呐,秦家真是倒了血黴,好在那李娘子已死了,往後秦大郎還能再娶個規矩的媳婦兒好好過日子。”
“死了也好,女子私德有虧,活着也是受折磨,還得連累一家子人擡不起頭。”
沈韫珠和衛琢本是來秦家尋找李舒禾重新了解一遍案情的,不曾想卻碰上秦家在辦喪事,而死者還是他們要找的那個人。稍一打聽方知,李舒禾已于兩日前,被人發現溺死在離家很近的河道裡。
而适才那二人的對話,他們也聽得一清二楚。
沈韫珠眼底閃過些許不虞,面上卻并未表現出多少情緒。衛琢若有所思地看着秦家的大門,莊重的神情意外地平衡了他身上那股由内而外散發出的落拓不羁。
須臾後,沈韫珠先開了口:“這位李娘子死的太巧了,我且去問問秦家人怎麼說。”
“我呢?”衛琢表情一松,追問。
沈韫珠卻不願分給他一個眼神,扔下句“勞煩衛郎君去向鄉親們打探下情況”,便徑直走入秦家大門。
衛琢瞧着她的背影,記憶裡小女孩瘦削卻倔強的背影,正随着星移鬥轉與那抹踏進門内的身影逐漸拔高交疊。
當年那張稚嫩的臉,亦經歲月打磨變得疏朗靈秀,女孩兒也懂得了将身上從前那股強撐起來的剛烈氣焰收斂,蛻變成更為光彩朗潤的鋒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