倫敦一連幾日都是難得的好天氣,她們花兩天完成了一半作業,剩下的三天裡兩人結伴出門逛街,看電影,進書店挑選自己喜歡的書籍,到遊樂場玩從前輕易不敢嘗試的雲霄飛車,在飯點前往不同風格的餐廳排隊打卡,最後一天去博物館逛了一個下午。起初,凱莉奧普原本打算帶赫敏也去美術館轉轉,她還向對方推薦了幾位頗有名氣的現代畫家,可赫敏聽都沒聽說過,也沒表現出半點興趣,她便打消了這個主意改為博物館半日遊。
五天短暫的相處,總體而言尚算順利,除了那個失敗的試驗,沒再出現什麼意外或波折,但某些細節粗糙得宛如在沙灘上曝曬後漏了氣又摻入沙礫的遊泳圈。她們的交流時常不在一個頻道上。赫敏對自己小學時獲得了多少獎章、運用某種知識解決了什麼難題乃至看過什麼樣的書津津樂道,她聽了左耳進右耳出,隻覺得乏味;她如數家珍的那些畫家跟演員在赫敏那兒同樣一文不值,文森特·梵高是一個不折不扣的畫畫瘋子,保羅·高更野蠻又沒責任心,亨利·馬蒂斯是誰?野獸派是什麼意思?傑瑞米·艾恩斯?他的歲數看起來很大了,演過哪些電影嗎?諸如此類,不一而足,沒有哪一句能給人帶來任何啟發和靈感。
她當然聽得出赫敏提及法國旅行的言外之意,然而去意大利的計劃已經提上了日程表,她不想随便承諾自己不一定辦得到的事情。傑拉爾丁這次的假期邀約意在促進或鞏固她們的友誼,但很遺憾,無論怎麼粉飾,在她心裡這個無傷大雅的安排還是以失敗告終了。
送赫敏登上返程的火車後,凱莉奧普回到家把自己關在二樓的畫室,心情暢快地畫了一整天風景畫。七月中旬,蘇利文一家搭乘國際航班,飛往了意大利。
他們的第一站是意大利東北部威尼托地區的首府威尼斯。這裡曾作為威尼斯共和國的中心、十字軍東征的集結地之一,有着亞得裡亞海明珠的美譽,在二十世紀五十年代随着當地旅遊業的興起,威尼斯早已搖身一變成為了全球著名的旅遊城市,水網交織,人群喧嚷,處處可見不同膚色國籍的遊客身影。一家三口下飛機後就來到提前預訂的酒店,前台為他們辦好了入住手續,領着三人在一樓電梯前等候。
“感謝您入住我們鳳凰酒店,我們這家店的經營時間毫不誇張地說已經有半個世紀之久了,不論從前還是近些年,都有許多社會名流或藝人歌星在這裡住過,我們的服務與住宿環境不敢說是國内第一,但在威尼斯絕對稱得上有口皆碑。我現在帶您和您的家人去的就是我們酒店這個季度最受歡迎的露天套房,套房内共有兩室一廳,一大一小兩個衛生間,一個露天的洗浴池……好,電梯來了,請當心腳下。”電梯門開了,中斷了前台略帶一點意大利口音的英語介紹,客人們魚貫而出,凱莉奧普拉着行李箱站在一旁不動聲色掃過那些異國遊客陌生的臉。一男一女從電梯裡走出來,後面跟着兩個女孩和男孩,前台看到他們,殷切地朝他們招呼道:“下午好,麥克米蘭先生,貝勒米夫人,你們一家人準備去吃晚餐了嗎?”
麥克米蘭。她記得這個姓氏是英國魔法界二十八純血家族之一,跟赫敏同屆的一個赫奇帕奇男生便出自麥克米蘭家族。酒店裡的這位麥克米蘭身形高大消瘦,着裝打扮很平常,跟外頭前來度假的麻瓜沒什麼差别,“是的,我們正要去——”他忽然沉默了,微妙的停頓中,他的神态産生了細微的改變,目光投向蘇利文一家——在傑拉爾丁身上停滞片刻,又迅速轉移。這一幕她盡收眼底。
“對,我們要去吃晚飯了,走吧孩子們。”
他别開臉,邁步往外走,貝勒米夫人對剛才的一幕恍若未察,神色平靜走向了酒店門口,倒是那個栗發男孩警覺地瞥了傑拉爾丁一眼,随後匆匆跟上兩個大人。女孩子落在最後面,有一頭和男孩一樣亮澤的栗色長發,身材高挑,神情冷淡,皮膚白得驚人,經過凱莉奧普身邊時,她仿佛要看看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似的特地停下腳步,垂着眼端詳了金發女孩兩秒,接着又不緊不慢走遠了。她默默轉頭看向傑拉爾丁,弗羅斯特女士罕見地出神了一回。
他們跟随前台進了電梯,抵達八樓的露天套房,日暮西沉,三人到酒店附近的一間餐廳享用了一頓正宗的意大利餐。夜深了,她躺在卧室柔軟的大床上,隔壁很安靜,蘇利文夫婦大概都睡着了,她的大腦神經仍舊興奮,一半因為今天終于到了意大利威尼斯,一半來自下午與麥克米蘭一家的偶遇。她以凱莉奧普·蘇利文的身份在倫敦的旺茲沃思生活了那麼長時間,今後還會繼續生活在英國,在如今的父母身邊,但今天晚上她突然發覺,自己對父母的過往一無所知,她不知道父親年輕時的經曆,也不了解母親在霍格沃茨上學的七年間遇到過哪些人,和那些人又有過怎樣的交集。她對他們的人生曆史一片空白,可從今往後仍将一起生活在一個屋檐下——難道不是很奇怪嗎?誠然,她不曾對他們坦白自己有着前世記憶的事實,這樣離奇的事畢竟無從說起,就算她說出來了他們相不相信還難以确定。
但這一世既然成為了蘇利文家的一員,要她袖手旁觀是無論如何也做不到了。
翌日太陽升起,威尼斯又從夜晚的睡眠中舒展開了水波蕩漾的身軀,船夫撐着劃槳,黑色的貢多拉緩慢無聲駛過了歎息橋橋底,凱莉奧普此刻卻無暇欣賞,她坐在船頭,雙手抵住座墊,焦急地向前張望,似乎生怕一不留神跟丢了目标對象。十五分鐘前,傑拉爾丁借口有事要辦單獨離開了酒店,她心生疑窦,索性守在大堂的沙發邊,過了兩分鐘,麥克米蘭果然也獨自離開酒店。她立刻奔出去,招來一支貢多拉跟上了麥克米蘭。
前方那支貢多拉七彎八拐,穿過不計其數的大街小巷,駛近商業街岸邊,男人步伐輕快下了船,她掏出幾張鈔票交給船夫也跳下船,一路緊跟對方。男人沒走多遠就進了一家咖啡店,她前腳剛踏進店門口,馬上被服務員攔住了。“怎麼?我不能進去嗎?”她意外地擡頭望着面前的人形雪糕筒,不得已講起了蹩腳的意大利語。服務員沒說話,曲起拇指敲了敲玻璃門上貼着的布告,她這才瞧見,原來布告上用英文标明了未成年人不得單獨進店,必須在成年人陪同下進來。
“好吧,理由呢,是什麼?”她再一次擡頭問道。雪糕筒思考了一下,用不甚流利的英文答:“小孩子,一個人不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