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卻親衛暗中相護,宋輯甯此行攜魏州中都督府都尉劉靖、給事中常颢、裴朝隐通行,三人身手了得,且皆為他一手提攜。
宋輯甯親赴南夏一為商榷密徑,二為與豐鄞城中内應、細作接洽。
遂不急于折返平陽,暫駐豐鄞城外,他們早已借細作之力備妥“身份”,加之現下身着布衣,皆是一副平民模樣,尋常搜查、盤诘尚能從容應對。
常颢一副勢在必得之态,“當此亂世,列國環伺,若能占得先機,便非首位傾覆之國。”
常颢展開皮制輿圖,裴朝隐指尖輕點安仁疆域,滑向羌國邊境,“至于羌人,不必大昭出手,安仁豈容卧榻之側有猛虎酣眠,大昭時下唯需韬光養晦,靜待時機。”棄泸江,挪其銀援兵需,利大于弊。
安仁腹地接壤羌國邊境,若腹地失守,則安仁諸城,藩屏盡撤,後守維艱。
隻是宋輯甯此次,難免遭各地黎庶怨嗟,物議沸騰。
宋輯甯凝望林外清溪,映日浮光,碎影搖金,不知懷钰身子安否,可有仔細調攝,她一向不知愛惜己身。
心思飄去别處,三名臣子所言宋輯甯根本沒有入耳,忽而轉身道:“朕素來聽聞南夏的大夫多善制藥香,爾等去尋些活血通絡的良品來。”再過不久,他便能接回懷钰了罷。
三名臣子一時愕然,面面相觑,不知與現下所議要務有何幹系,宋輯甯一道冷冷眸光襲來,常颢尴尬笑了笑,急忙打圓場:“陛下未雨綢缪,想來備以療傷之用。”腹诽值此緊要關頭,尋香何益?
宋輯甯素來寡言冷肅,臣子們面上皆極為恭謹。
城中浮酥齋,歇業多日,這日,鋪門緊閉,正中懸挂着“鋪已轉讓”的刻字木牌。
引得路人圍觀,交頭接耳:“怪哉!這家生意如此紅火,居然不做了?”
“唉,我還想着今日買些解饞的。”
至于老闆娘古見月去往何處,自是卷了鋪子所賺的銀錢、卷了出手鋪子的銀錢,悄無聲息出城了。
常颢與劉靖位高,尋藥香的事自是落于裴朝隐頭上。
宋輯甯于約定之地久候多時,古見月方才曳着鼓鼓囊囊的行箧姗姗而至,嘴上還在嘀咕:“偏尋這等荒僻地方。”她甚至差點懷疑是為殺她滅口不被人發現。
然古見月知曉宋輯甯大抵不會,以往為他奔走效力的,多得金銀之酬,而後隐居山野之間,況乎宋輯甯若真要取她性命,她根本無處可避。
古見月拱手朗聲道:“草民古見月,參見陛下。”膝蓋尚未及地,常颢上前虛擡她手臂,示意她免禮。
于古見月而言,真金白銀牢牢緊握手中,才是安身立命之本,開鋪立業所賺銀錢,為大昭做内應的酬勞,她皆要,戰亂緻她無父無母,自小颠沛,飽嘗饑馑,她深恨南夏君主,唯願積攢下金山銀海,日日飽食無憂。
浮酥齋,喧鬧街巷日日賓客盈門、糕點飄香的鋪子,誰能想到内裡會是大昭細作的落腳點。
常颢将一袋沉甸甸的銀兩及邊城一處宅邸的地契,鄭重納入古見月手中,加之以往所予的豐厚月例,足她下半生富足無憂,宋輯甯重諾守約,依約允她離去,宋輯甯背對古見月,不曾稍轉,自始至終,古見月皆沒有得見宋輯甯容貌。
“草民謝過陛下!”古見月滿心歡喜,伏地一拜,正欲離開。
“她,可好?”
宋輯甯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古見月面上笑意凝滞,“她”所指何人,古見月自是知曉。
初次見得懷钰時,古見月隻知其乃郡主,後來細作悄遞一幅畫像與她,讓她留意此人,一有行蹤即刻相告,展開畫軸那刻她便認出畫中女子,雲鬓輕挽,淺淡春山,正是那位郡主。
郡主深居簡出,哪是她一屆平民所能窺探,古見月暗哂這些天潢貴胄心思曲折,隻低聲道:“郡主,安好。”言畢,再不敢多作停留,身影匆匆沒入另一側林中。
郡主二字入耳,宋輯甯蓦然回身望向古見月身影消失之處,與甯瀚所言入扣,與細作密報一緻,阿钰真是一如既往了得,一如既往令他刮目相看。
驚詫之餘,宋輯甯并無過多擔憂,笃信懷钰不會傷他,他深知懷钰素來不過愛說狠話罷了。
至于大昭安潛于南夏的細作,美人計何時皆是無往不利的,況乎能文會武、更兼深谙進退分寸的柔美女子。
常颢冒危入城,與其約于茶肆相見。
來人一襲碧色襦裙,皓腕微露,凝脂賽雪,頭戴珠翠玲珑的帷帽,蔽頸,難窺真容,南夏尋常閨閣女子多是如此裝束。
微風拂過稍稍拂起皂紗一角,喬蘊蘅走至窗邊雅座,淺施叉手禮,“常大人,别來無恙。”言畢,徑自入座,一雙明眸透過皂紗看向對座男子。
常颢手中小斝懸于半空,淡淡道:“辛苦了。”上回相見,已是去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