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钰着急去尋臨安侯，已将身後面色晦暗不明的宋輯甯抛諸腦後，那道旨意，似冰刺灌頂，澆熄滿腔熱血，唯餘頹然。

臨安侯覽畢聖旨，低歎一聲，“到底是等到這日。”

此言入懷钰耳中，不知怎地轉了意味，懷钰以為是父親心心盼盼之事終于等到。

人人皆言懷钰命好，得配良緣，來日貴為太子妃，許是長時浸沒于這些聲音之中，懷钰漸漸也如此認為。

數日之後，中宮派來接懷钰歸返平陽的人抵達邊城，歸返是為擇定成婚之日，宋輯甯借機與之同回。

宋輯甯策馬行于馬車旁，問她：“懷钰，心悅皇兄麼？”

懷钰側身透過車窗看向他，眉目與唇角皆是彎彎，歡喜之色盈然滿面，宋輯甯遂不再問她。

回憶良久，懷钰輕聲道：“記得。”

“懷钰那回，當真是由心歡喜麼？”臨安侯意味深長地問道。

懷钰淡淡答道：“歡喜。”年少時的慕悅，或許摻雜了些旁的，總歸是純粹的，焉會有假意。

臨安侯以拳抵額，緩緩道明：“宋安行風奢靡，重簪纓輕黎庶，較不得高祖威望，各地因而，已有人起反心，今上昔于軍中威望之所以高過宋安，便是因宋安身臨戰陣而端坐幕中作君子态，宋安待你之厚，為父無從言說，然當時若你當真嫁與宋安，可知那些寒心的，平民出身的舊将會何以相待？扳倒宋安時必禍及你身。”

懷钰泫然欲泣，“所以父親當日，命連書托言您身體違和，是為讓我歸返邊城？”彼時臨安侯位高權重，不宜傳出身體有恙的消息，懷钰尋得由頭是耽溺自在，宋安一向尊重她的意願，沒有過多阻攔。

臨安侯仔細剖白：“上回為父便與你說過，朝臣除宋安，皆因他不仁，今上為護紀氏百人性命，為撇清你與宋安的牽連，付諸良多，以至而今朝堂事每受朝臣掣肘，權不集于一身，于君主而言，實同利刃常懸頸側，為父若不上交兵權，一恐朝臣構陷，二懼大昭分崩離析，末者方憂今上起忌憚之心。”

“此事是我誤會于他，我心多思，然如今處境，與他如何脫得了幹系？”懷钰聲音愈顫，睫羽輕顫，忍回眸中淚水。

有些無奈于懷钰的執拗，臨安侯複言：“太後隻為利用于你！欲讓為父念及你的份上，憑兵權之重，助宋安坐穩那個位置，族中自有太後的親侄女，為何她不令她的親侄女入宮為二公主伴讀，反而擇選你一個與她血緣淡得幾乎疏如陌路的？自始至終即是一局，這盤棋步步皆是針對你的，曲意交結，暗蓄圖謀。”

大昭良家女，非屬賤籍者，皆可參選入宮，高祖早年偏寵莊妃，又逢戰亂，府庫空虛，後宮久無新人再入，彼時嗣息未誕，迫于朝臣谏诤，高祖方啟選秀，擇定紀氏旁支女，是因其與臨安侯沾親帶故，居九族之内，可加挾制，遂才擇定這小官家的次女，而今太後。

懷钰緩緩搖首，不敢置信，“即便宋安非為君之良選，然他沒有負于我，父親可知我為何信他？素來隻有尊重我的心意，從不行相強之事！”語至尾音微顫，又憶及太後而今對她的态度，竟是自己都在懷疑話中真假。

臨安侯喟歎：“懷钰，陛下從未有過加害你之心，為父不求你屈于任何人，然則孰是孰非，你心須得分明。”昔日沙場相護，懷钰陷于戎翟，今上以血肉之軀相代，救懷钰生還……樁樁件件，曆曆在目，他看的真切。

懷钰轉身背對臨安侯，冷言道：“父親，您知道麼？有一點，女兒與您還是極像的，皆能對親族痛下狠手，以絕後患之道，女兒正是承教于您。”

紀瑾華，紀蘭馨，梗陽氏……

真相如何，懷钰不願再聞其詳，她隻知以絕後患，待哥哥來日大業成後，她可攜母親隐居山野安平餘生，再不受任何人擺布。

懷钰徑直離去，徒留臨安侯僵坐于石杌怔愣。

将門之後，母親又乃前朝公主，且由太後親自教導數年，懷钰心下自是明了，紀氏怎會這麼些年，一個男嗣都沒有誕生，無非是侯府當年害怕遭高祖忌憚，長輩們齊力所為，母親與父親時起争執，也是因那落胎之痛。

至轉角處，見甯瀚背倚牆上，眸光死死地鎖着她，懷钰加快步履離開，甯瀚問道：“為何讓紀媛嬿與我和離？離了大昭，時下這等世道，可未必會有人再護她周全了。”

懷钰回身睨視他，神色頗顯不耐，有意嗆他：“你們這種須眉濁物，慣喜歡美其名曰為旁人計，實則行的皆是利己之私。”難怪這甯瀚能與宋輯甯行于一路，皆是一路貨色。

“須眉濁物？”甯瀚站直身，似是不曾想懷钰會以這詞形容他，甯瀚沒有過多計較，“淑妃最好是慎行，這府衙四周全是金吾衛，你該當心，别被當作刺客。”

懷钰唇角微微勾起，想困住她，未必可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