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謝枕河瞧懷钰眸光微黯,急忙出言解釋,耳尖浮起一抹薄紅,“隴安明知我意。”
心知需得細細理清他與隴安往昔的牽纏,之後方好借勢,懷钰佯作怅然,“可惜有些往事,我記不清了。”當初代隴安之名時,哥哥特意令府醫上禀,重傷以緻暫忘往事,她這般說辭自不會惹謝枕河生疑。
“無妨,待得閑時,我與你細說。”
唯見謝枕河滿目柔情,懷钰怔怔,垂首默然攪弄碗中殘羹,若沒有她與哥哥的算計,隴安與謝枕河必是一對令人豔羨的璧人。
入夜,二樓廂房窗棂半啟,懷钰斜倚在窗棂旁,涼風絲絲灌入拂亂她額前碎發,更添無寐清愁,偶有不知何物掠枝,簌簌葉響。
前十餘載,恍若做了一場長夢,夢中人所言所為皆是虛妄,漏斷人醒,方知不過是她心中期盼笙磬同音。
叩門輕響,唐羨好趨近将勉之備下的信奉與懷钰,“郡主,殿下命奴婢帶與你的。”
信箋火漆封整,可見唐羨好沒有暗自窺探信中所言。
懷钰接過卻沒有啟封,仍凝望窗外,竹簾篩下的斑駁微光落于指間,須臾又随樹影搖曳而逝,仿佛這般光景才能稍慰她惶然心緒。
“郡主歇息片刻罷,啟程的早,之後路途尚遙,颠簸勞頓,恐難安枕。”唐羨好捧來軟枕輕聲道。
懷钰回首步步逼近唐羨好身前,眸光沉沉凝在她面容,“你說,這人在做天在看,行不義的人,當真必自斃麼?”她與這些道貌岸然之人,來日或許皆不會有好下場。
唐羨好惶然擡眸看向懷钰,正撞入她淬着疏離的杏眸,慌忙垂首,“殿下素來視郡主如珍寶,奴婢亦會竭力護郡主周全。”
懷钰譏诮一笑,抽出她臂彎軟枕,轉身朝小榻行去,“退下罷。”她不會點破,而今手無實權,她必須步步謹慎,一直以來是她癡念過多,享慣金尊玉貴便當身邊之人待她皆該捧出赤誠,殊不知王侯将相之流所謂的真心是牽扯着利害的。
“謝小侯爺,讓奴婢将此物交與你。”唐羨好将埙奉上,随即輕聲退下,背靠阖上的房門頹然滑坐在地,氣息急促難平,懷钰那話暗藏深意,令她猜不透卻又心虛不已。
唐羨好本欲規勸懷钰遠着些謝枕河,思及勉之尚需侯府權勢襄助,又生生咽下喉間言語,那謝枕河生的一副溫良皮囊,内裡卻非等閑,她實是怕懷钰深陷其中。
看着手中金鑲玉嵌的埙,懷钰誠然一笑,南夏素來有以埙和鳴樂曲定情的風雅,然她對樂曲一竅不通,少時哥哥數度親授,指腹每每撫過埙孔,難成一聲清音。
翌日,懷钰啟唇相邀謝枕河同乘。
謝枕河倉惶擺手,“不可,我怎能與你同乘,不合規矩的。”他私自來尋她已是不妥至極,豈能再禍及她的名聲。
懷钰徑自扯着他衣袖曳向馬車。
于謝枕河,眸中所見隴安不似往日溫婉蘊藉,此刻明媚豔陽,心中竟生起眼前人非故人的微渺之惑。
懷钰久居行伍數載,于深閨禮法自是不甚了解。
平陽的晨風緩緩,拂過謝枕河緊繃的眉間,略略熨平了紛亂心緒。
待行過半個時辰,懷钰斜睇他,心中疑雲漸濃,王侯子弟慣是珠圍翠繞,即便沒有侍妾通房,花樓知己亦是有的,何況還是謝枕河這等身居要職的,身旁必是不缺紅顔知己,怎的看起來既不熟絡與女子相談,又不谙風月,心下愈發好奇他與隴安的往事,“不是要與我細說往事麼?”唇角噙着些許探究笑意。
謝枕河被她雙眸灼灼相睇,僵硬地端坐着,不敢直視她,“隴安希望我從何說起?”
“自相逢始,至相知時,所有過往,我皆欲聞之。”
“噫,若是盡述過往,隻怕我也難以完全表述。”謝枕河忽而笑出聲,眸色柔情潋滟的看向她,“隴安既欲聞,我自當細細回憶。”
謝枕河細細回首往事。
“我母親乃前朝名門房氏貴女,我三歲之時逢兵燹之禍,自此流離失散杳無音信,與你相遇那年,年歲尚小我也記不清楚,隻聽家中長輩打趣,說是那日我追着乳母啼哭尋母,不慎将你撞倒,彼時王爺與我父尚在都城任職,他們說你紅着眼睛去朝王爺告狀,我隻記得父親回家後将我揍了一頓,其實初時因此,是互相讨厭對方的。”謝枕河說到此垂眸尴尬一笑,“好在後來解釋清楚,父親同我說兩家自幼定了娃娃親,你我那時年歲小,哪知曉情誼為何物。”
懷钰問道:“後來呢?你的喜歡從何而來。”她分不清喜歡與愛意二詞,更遑論參透謝枕河待隴安是青梅之誼,抑或……
“我幼時失恃,父親嚴厲,常年戍守外城,而王爺彼時戍守邊關,記得彼時知解我的唯有隴安。”謝枕河說着說着,愈發不似是在與眼前的“隴安”分說,而是與他記憶中熟悉的那位隴安,“繼母有親子,為其綢缪深遠,我因而困居深宅,豐鄞城中的世家千金,我唯與隴安認識,那些年于我,于隴安,何嘗不算相依為命。”
憶及繼母以他言語不敬為由罰他跪于庭院那回,隴安披着杏紅披氅翻過東牆,将捂于懷中的雲片糕遞來……
那回,大抵是他第一回明白“喜歡”與“情意”二詞罷。
謝枕河眸中泛起水色,喉間言語哽了半晌。
懷钰焦急,“你倒是繼續說呀。”她心中可好奇的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