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钰與傅氏相談些什麼？”宋輯甯攬着懷钰腰側徐行，漫聲相詢。

懷钰心跳愈急愈促，強作從容，“中宮賜茶，我總不能拂了她的顔面。”

鄒榮引一衆侍從退避數丈，不敢攪擾二人。

“你明明應允媛嬿入宮陪我，偏诓哄于我。”懷钰攥袖凄訴，憶及昔年隐痛，他諾以她餘生歡愉，孰料所作所為讓她最為剜心的唯有他。

介懷着懷钰甯願與傅霓旌共飲，也不願與他共飲之事，宋輯甯緘默不語間垂眸看去，見懷钰蹙眉怒視他，纖指緊扣茶匣，若換作昔日的她，茶匣早已挾着香風擲面而來。

懷钰卻是将茶匣重重擲入他懷中，而後掙開他，佯怒，“诓我，你可是快意了？”

她心下洞明是甯瀚不願，宋輯甯順水推舟默許，然她當真作态相挾，宋輯甯必是會俯首相就的。

見她生氣容色，宋輯甯急趨兩步追至她身後，“朕翌日便遣人接她入宮陪你。”

懷钰唇畔掠過一縷黠笑，步履愈快。

二人未行至傾瑤台，立政殿的宦官疾趨而至，伏地呈上一封密箋，“回陛下……”擡眸觑見懷钰，慌忙垂首咽下未盡之言。

宋輯甯沒有将茶匣遞與懷钰，溫言道：“阿钰入夜早些安寝，朕先行處理政務。”

傅家門生羽翼豐滿，傅霓旌的親叔父又是高祖親封的上将軍，他對此人難行廢黜之舉，他适才急赴長樂宮，是因憂心傅霓旌言語中傷她。

雖見傅霓旌于人前素秉端方賢淑之态，宋輯甯仍斷不敢信她任何，傅氏門庭籌謀深遠，豈容動搖中宮之患存世。

宋輯甯展閱密箋，但見小楷凜然書曰：啟奏陛下，臣訪查确鑿，上将軍私置别業，暗将金銀細軟運往并州濟忠縣，與臯落部密信往來，潛蓄異志，其悖逆之狀，昭然若揭。

密箋之下，附往來信劄數封。

防微杜漸經年，梗陽氏暗察伏線之久，終是将通敵叛國的蠹蟲揪出，父皇自诩運籌帷幄，可曾想料及今日禍端是他當年親植。

自去邊城抵禦戎翟數載，他直覺異乎尋常，每有良策辄為敵所破，細究軍營兵士皆是寂然無聲，此刻方悟蠹蟲盤踞朝堂之中，樞密要情皆在其指掌間，瞬息得知。

彼時懷钰獻策得逞，正因她身遠朝堂，逆睹耳目。

立政殿内，甯瀚與蘇衍久候多時，同列者尚有門下侍郎，此人秉性剛直，克己奉公，加之犯顔敢谏，朝堂之上開罪過的朝臣不計其數。

自太傅離世後，三師三公之位虛懸經年，形同虛設，宋輯甯忌憚朝臣掌權過多，權勢偏頗，此六位而今已是名存實亡，三省主官遂成宰執，王侯享尊榮，但多賦閑職，其間宋輯甯可信之人唯甯瀚與忠義侯而已，可惜忠義候常駐随城戍守，距平陽甚遙。

門下侍郎命侍從将一箱賬冊擡入殿内，指着那箱子怒言道：“啟禀陛下，此箱賬本僅錄得上将軍府十之一二往來細賬，其餘已被盡數焚毀，道是被值守仆役失手打翻茶爐，火起蹊跷，此人處心積慮毀贓滅迹，狼子野心可見。”

門下侍郎話音方落，蘇衍趨前一步緊接回禀：“臯落部單于親筆信劄，此為賬本夾雜，實乃上将軍與臯落部單于往來的鐵證。”

随即将信劄遞給鄒榮，轉呈于宋輯甯。

比起密箋所附信劄，此信劄所用戎翟文字，衆人皆識得不多。

臯落一部乃戎翟諸部之雄首，近年屢遭雪患與幹旱，頻叩大昭地界，戎翟據半環之地，地形似彎弓包繞大昭邊沿，每消停數載辄複生釁。

前朝鼎盛之時疆域一統，國威煊赫，戎翟自是不敢犯境，前朝末期數代君主耽于逸樂，朝綱弛廢，皆是昏聩無道，遂緻豪雄競逐，群起攻之，河山成而今割據之勢，大昭地處膏腴之地，但毗鄰戎翟，邊患頻仍，實乃棘手之最。

良久，宋輯甯擱放手中信劄，“他是與父皇共攻河山的功臣，是傅丞的手足，爾等務必慎重。”

門下侍郎繼續回禀：“其戍守并州失察，縱戎翟細作暗探乘隙潛行，亦是因此漏隙，南夏探子才會如入無人之境。”

“即便證據确鑿确是上将軍所為，鐵證如山朕而今也不可輕動刑誅殺他，相反必須禮遇厚待。”宋輯甯五指收攏緊緊捏着鎮紙，抑住怒意，“爾等權作不知，切不可讓朝中其餘人知曉，傅家勢力根深蒂固，衆口铄金、人言可畏，門下侍郎可明白？”

門下侍郎恭敬道：“臣明白，必不讓陛下憂心。”

宋輯甯看向那箱賬本，“此箱賬本，爾等作何處理？”

門下侍郎回禀：“此乃原冊，謄錄之本複歸上将軍府原位。”

功勳權貴，多于平陽城中有府邸。

門下侍郎對上将軍此人頗為嫌惡，“上将軍真是别出心裁，竟将賬本，砌在牆縫裡，若非陛下一早生疑命臣等暗中查探，隻怕是難以發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