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輯甯遣甯瀚給莊盼舒送去的金銀,莊盼舒盡數璧還,于她而言,這亦是打攪。
宋輯甯看着面前原封未啟的箱箧,淺淺地歎了口氣,指尖撫過箱箧冰涼的鎖扣,他隻是希望母妃的日子過得渥潤些,并無再去打攪之意,即便此生不複相見,隻要母妃得以幸福。
甯瀚複又輕喚:“陛下?”适才奏問好些句接下來該如何行事,宋輯甯始終默然。
“罷了。”宋輯甯袍袖一拂背過身去,“将這些歸入國庫中,卿且退下罷。”往後,他權當作一無所知罷,母妃,早已經薨逝于那年寒冬。
甯瀚:“諾。”
候立殿中的宦聞聲而動,躬身将檀箱逐一擡走。
宋輯甯仰首凝望殿頂雕畫上金漆斑駁的神女,母妃曾經不是說,若有夙願難償,可焚香叩請神女垂憐。
神女為何,漠視他長久以來的請願呢。
果然隻是哄騙幼子的謊話。
實是被宋輯甯鬧得太晚,懷钰醒來時隻覺天旋地轉,勉力撐起綿軟身軀,還好後半夜宋輯甯因着酒意浮上沉沉睡去,并未過多為難她。
“娘娘醒了?”淩翠聞得内室窸窣響動,挑簾而入,今晨的湯藥反複煨溫數次,淩晨捧着溫熱的藥盞遞與懷钰。
懷钰看着盞中濃褐的藥汁氤氲苦澀之氣不免皺眉,前些日她原想推脫這苦味,偏聲宋輯甯說不飲天自有旁的法子讓她喝,他現下愈發孟浪無狀,懷钰暗歎一聲,接過藥盞仰首盡數傾入喉中。
淩翠遂将蜜餞捧來,懷钰擡手推開,“往後不必備蜜餞了。”苦味須得綿長些才好,苦徹肌骨方令神思清明,宋輯甯看她如今俯首乖順,無法做反抗之舉,他真的稱心遂意麼。
洗盥一番後,懷钰朝立政殿去尋宋輯甯,她想面見太後,想問清楚往昔種種過往,上回見姑母眸中淬着的恨意,而今恨她,是否以為是她與宋輯甯同叛宋安。
她還記得被送入宮那日,姑母執起她稚嫩的手,與階下跪拜的父親相談,她眉蘊山河之秀,姑母承諾會将她悉心培養,經年之後她也不負所望,順了姑母與父親的意,高祖親賜她與宋安的婚約。
宋安是極好的人,端方君子,溫文爾雅,事事尊重她,是他告訴她,鳳皇于飛,翙翙其羽,不效囚籠中鳥,他說不希望她來日變得同母後一般精于算計,完全變了個人。
她将與哥哥的籌謀盡數傾吐于宋安時,宋安當即應承,他允諾她待事世安定,便與她歸隐山林,采薇南山。
她自始至終所祈,隻是自由無拘,歲歲安平,偏生宋輯甯執念入骨,與她互相折磨,各受摧折。
鄒榮從殿内出來,躬身回禀:“淑妃娘娘且請回罷,陛下朝務繁忙,此刻實是不得空見您。”隻覺滿額冷汗涔涔。
懷钰本是想直接從西偏殿進去的,今日不知怎的西偏殿的殿門落鎖,她這才至前門讓鄒榮通傳,宋輯甯這還是第一次婉拒見她。
懷钰無暇細忖宋輯甯為何不見她,朝鄒榮道:“你告知陛下,我要去見太後。”總歸她給足他顔面,至少還來詢問,不管他答不答應,她皆是要見的。
鄒榮躬身唯諾,暗歎自己時運不濟,主子鬧别扭,遭殃的可是他啊,陛下正因莊太妃之事煩憂,莊太妃與太後又素來不和,他哪敢此刻提及太後,且早上又傳皇後來說了那番話,可懷钰私自去見太後,他若不禀明亦是不可。
半途,路過疊翠亭時見着了傅霓旌。
懷钰未有行禮,傅霓旌也不惱,見懷钰徑直離去,傅霓旌展顔笑道:“本宮有樁交易,欲與淑妃相談,不知淑妃是否有意?”
懷钰頓步,側身莫名其妙地看向傅霓旌,面露惑色,她與她素無往來,更無瓜葛。
傅霓旌回身走至懷钰身前,靠近她耳畔悄聲:“讓你得以離宮,的交易。”傅霓旌握起她一手,親情拍了拍,“本宮看得出來,淑妃對陛下無情,也看得出來,淑妃不願做這籠中鳥。”
懷钰蓦地抽回手,既為交易,必有損益相生,“皇後欲求是何?”見傅霓旌斂眉不語,懷钰扯了扯嘴角,牽起一抹譏诮,“既無誠意相與,不願言明,我為何要說我是否答應?”
傅霓旌擡眸迎上她的視線,慕容沉靜,“淑妃是否還記自己所言,此生絕不危及本宮的位置?”傅霓旌忽地低笑,而今她隻覺自己蠢,竟然相信後宮之中當真有無欲無求之人。
今晨早朝後,宋輯甯罕見的召見傅霓旌,沉默良久,直至傅霓旌惶惶間冷汗已浸透中衣,愈發膽戰心驚時,宋輯甯才陰沉道:“你這位置,原是阿钰棄如敝履的,你且細想……”
“淑妃,陛下暗谕本宮,讓本宮将後位騰出。”傅霓旌雙眸微紅,星星點點地看着她,“騰于你......”
她身為嫡長女,母親性柔寡斷,諸事皆仰父親定奪,家中旁的姊妹年歲尚小,阖府内外中饋庶務,皆由她與母親打點操持,而今父親在外弱遇上什麼事,亦需她周旋谏策,與陛下谏言,這些年阖族老小皆攀援在她肩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