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婦”、“陛下”這兩個稱謂生生再将二人距離隔得更遠,明明觸手可及,卻如何也夠不着。
看着苔痕侵柱破敗屋宅,荒草淹沒雕欄,褪色的蕭條院景,宋輯甯顫聲問道:“母妃如今,過得幸福麼?”
“自是幸福,兒女繞膝,還有疼愛護民婦的夫君。”莊盼舒面容露出些許笑意,随即輕歎一聲,“所以,萬望陛下,不要打攪民婦的,幸福。”
字字刺骨,直紮得宋輯甯心頭血涔涔。
宋輯甯看着莊盼舒不再理會他,緘默良久。
稚子捧着布兜奔來,兩頰汗珠在日頭下碎成晶亮星子,脆生生嚷道:“阿娘快瞧!适才遇着鄰居老伯,他幫着我摘了好些!”
莊盼舒起身上前接過布兜,放在柴房外的石台上,撚起粗布袖口細細拭去稚子額間晶汗,“熱不熱?瞧你這滿頭大汗的,也不知道跑慢些。”話音雖浸着責備,眸色面色關心之意浸了個透。
這般和顔悅色、娓娓關心的神色,是宋輯甯從未見過的,他的記憶中,隻有終日面容浸着未幹淚痕的母妃、對他唯有冷顔的母妃。
甯瀚與鄒榮侍立竹林之中等得良久,見宋輯甯踏着斑駁竹影失魂落魄,面色晦暗的踽踽而歸,鄒榮方欲攙扶,卻被宋輯甯拂袖避過。
衆人隻敢沉默的跟着宋輯甯回車駕旁。
宋輯甯艱難從齒縫間迸出二字:“回宮。”
甯瀚霎時擡眸看向宋輯甯,“陛下,那,莊太妃她……”
隻聽得馬車内傳出宋輯甯沉聲:“這世上,已經沒有莊妃,沒有莊太妃了……”
鄒榮忽覺喉間發澀,甯瀚仍維持着作揖姿勢,二人相顧黯然,俱是長歎一聲,暗忖經年苦尋終成,陛下最終還是徹底絕了念頭。
宋輯甯這才任那滴清淚自眼尾墜下,在車闆上洇開半寸水痕,母妃說他打攪她的幸福,可他謀這江山尊位,一直為的就是護母妃、懷钰一世安平。
為何二人,同他皆是離心不愛。
是否這數十載籌謀,真的是他做錯了一切。
内府面上沒有推拒懷钰出宮的要求,隻說待翌日,卻沒說須待宋輯甯回宮,他們禀明後才可定奪。
蘭台内,燭影映得宋輯甯孑然孤影愈顯清寥。
宋輯甯斜倚在龍椅,手中酒斝斟滿清冽的玉梅醉,酒香氤氲滿殿,偏融不開胸中塊壘。
鄒榮默立在旁,面色滿是擔憂,他自幼随侍宋輯甯,對莊太妃之事盡知始末。
鄒榮知曉宋輯甯心中所苦,勸慰之辭卻不知該如何啟齒。
自幼未嘗承歡生母膝下,而今身負天子之尊,仍與生母疏離,宋輯甯隻覺如此錐心之痛。
宋輯甯眉心颦蹙,萬縷愁思萦懷,徐徐擡手将酒斝舉至唇邊,淺啜半口,玉梅醉苦澀的滋味浸入喉間,冽香餘韻未及回甘,胸臆間郁結更甚。
忽覺荒唐,他這麼些年從未曾縱飲至酩酊……
宋輯甯傾斜酒斝,酒液傾灑而出,落在地墊。
鄒榮輕聲勸道:“陛下,夜已深,明日還有早朝,不若歇息罷?”
夜風透過窗棂縫隙悄然溜入,涼意掠頰而過,宋輯甯肩胛微微一顫,并未起身,以酒澆愁,獨自舔舐着這道揉入骨血經年不愈的裂痕。
燭火漸漸黯淡,宋輯甯的身影愈發顯得形單影隻,深宮之中,衆人皆隻能默默承受着命運的無情捉弄。
懷钰因着未得出宮輾轉難眠,直至子時方才朦胧睡去。
睡得酣眠方沉之際,懷钰忽覺頸窩處似蟻齧蟲噬,又疼又癢,懷钰蹙眉輕哼,無意識間擡手向那痛癢處拂去。
迷迷糊糊間瞧見是宋輯甯,懷钰霎時清醒,面露被鬧醒的怨氣,“你怎的這個時辰過來了?”一縷淡淡的玉梅醉氣味萦繞鼻端,從前笑斥她釀的玉梅醉澀似黃連,而今竟遣人仿制給他喝。
宋輯甯見她轉醒,松開指間手腕,雙臂緊緊攬着她的腰身貼近他,薄唇遊移至頸側吮齧,氣息微紊。
肌膚相貼,幽香盈鼻。
知曉她有素性喜潔,他來之前已經仔細焚香沐浴。
不知他的傷口是否愈合,懷钰輕輕推了推他肩頭,不敢使力,軟着聲兒:“你起來,我好不容易才尋得些許睡意的。”
宋輯甯應聲擡首離開她頸側,雙眸直勾勾地凝睇她。
懷钰方欲嗔怪他不該擾她安寝,忽覺腰間手臂一緊,二人僅僅隔着一層薄薄裡衣肌理相貼,嚴絲合縫。
宋輯甯情不自禁,一手沿着懷钰後腰攀遊走後頸,掌心溫度灼的她發顫,輕而易舉讓她動彈不得。
“阿钰。”他就這麼一聲聲,不停地喚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