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輯甯皺眉,眸光在懷钰面若徘徊,想要從她的雙眸中探得更多思緒,“為讓皇兄離開,阿钰竟是已備好妥當說辭,阿钰明知我對你的心意,定要如此傷我?”
他的心意,她早早便清楚,可若真心傾慕一人,當如春水渡舟,縱有千般不舍亦要放棹中流,然則不過是占有欲作祟。
他若真心傾慕,怎會将她囚禁于宮牆之内,怎會強求她抛棄她奢求已久的自由。
懷钰輕聲道:“放他離開,你想如何我皆答應。”
不斷重複此一句。
宋輯甯眸色寸寸黯斂,展臂攬住懷钰纖腰打橫抱起,懷钰尚不及低呼,便被他擲于被衾之上,他欺身覆上,薄唇貼向懷钰頸側,銜住一寸肌膚細細碾磨,溫熱的吐息燙得懷钰渾身發顫。
宋輯甯指節撫上懷钰腰間絲縧,忽覺襟前洇開一片濕熱,擡眸看去,見懷钰緊咬的下唇正沁着血珠。
他之前便說她是小騙子,還說什麼他放宋安離開,他想如何她皆答應,不過是她哄騙他的權宜之舉罷了。
諸多事宜直刺得懷钰心竅生寒,皆是縛她入局的千鈞鎖鍊,為何要讓她知曉那些真相,為何要讓她知曉宋安還活着,為何父親也要将她蒙在鼓裡……
是從何時開始,她不知不覺踏入這些陰謀詭計之中,大抵是她昔年随父入軍,獻計破敗戎翟之時、她與宋安月書赤繩之時、她向哥哥訴說心中宏圖大願之時……
她向來自诩玲珑心竅,竟是逃不過成為他人手中棋子,連滿腹韬略,怕是也早被他們算作局中殺招。
“阿钰可知,我本可效仿先輩無恥之舉。”宋輯甯不由低歎,“若令你身懷有孕,用孩子綁住一位母親的心,将來你或許便不會離開我,可我隻想要你的自願,你的真心。”而今他方知,最剜心之痛,非是求不得。
他不願來日他的孩子成為兒時的他,他可以等,來日方長,他原以為,他一定會等到那日。
是他疏忽,于宋安之事忘卻斬草除根,她看向宋安的眸色,對宋安的言語,同待他是截然不同的。
懷钰怔然望着他,檀口微啟卻吐不出半字,相識十餘載,她竟不知他心底埋着這般悖逆妄念。
宋輯甯自言自語道:“當年在軍營之中,我本以為,我奪得勝役,會得到阿钰的幾句贊吟,可回來時,隻見阿钰直奔皇兄而去,撲他滿懷,其實從那時,我已敗的徹徹底底。”
徹徹底底地失去走進她心中的機會,寸心成灰。
他自以為他如今将大昭治理的井井有條,懷钰待他或許會有些許另眼相看。
她從前言願,望大昭得以賢明君主,不論黎民亦或百姓,俱可科舉登朝,待河清海晏,天下升平之日,她遊居山野,便可過得神仙日子。
如今他步步為營,行穩緻遠,縱使前路千岩萬壑,荊棘載途,他僅僅是想将盛世拱手捧上贈予她。
宋安雖待她甚厚,賜她世族簪纓之榮,授她父累世之爵,但宋安僅重用世家子,力主息兵戈,罷征伐,不聞亂世大勢,隻求大昭偏安一隅,于大昭不過抱薪救焚,非長遠之計。
天下分合有道,分久必合,乾坤定數,無人可避。
他既欲成聖賢君主,又欲成僅她一人,事事緊着她的夫君。
事事難以兩全,他早該明白,自始至終,是他一廂情願的“以為”,他錯的徹徹底底。
但事到如今,他亦再無回首之路可走。
懷钰坐起身,“輯甯,即便無宋安橫亘其間,父親也會引薦旁的王謝子弟于我,終歸,不會是你。”
懷钰認真道:“許如你所言,他輕黎民,下位乃是他咎由自取,可再不會有人如他那般待我。”
戎翟進攻的那三年,黑雲摧城,邊關孤懸,秋葉将墜,她過的是何等苦日,晝夜秉燭守樓,聞戰鼓而驚弓,見狼煙即掩袂,命懸于刀戟之間,日日擔驚受怕。
若非宋安披肝瀝膽勸高祖出兵,竭力于朝廷周旋,遣家仆僞裝商隊,安送糧饷至軍營,邊城早已傾覆,她與她的家人早已是刀下亡魂。
宋安為她所做,往後的任何人,皆無可與之比拟。
後來邊城仍是烽燧頻舉,宋輯甯得高祖之命前來邊城抵禦戎翟,拼命護她周全。
她并非鐵石心腸,自覺無以回報,所以每每親自為他送傷藥,上藥,關心他的情況。
但同之前的情形總歸是截然不同的,愛情與青梅竹馬之誼,是不能混為一談的。
懷钰愈覺肝腸寸斷,父親是因宋安而活,宋安器重父親,命父親一人執掌兵權,賜紀氏永世襲之爵,良田美宅。
為何父親還要背叛送安,父親不是最愛提“忠義”二字的麼。
懷钰屈膝而坐,掌心捂着雙眸,珠淚止不住地往外迸出,她不忍見他們兄弟相殘,她不願傷宋安,她也不願傷宋輯甯,更不願家人陷入危險之中,自始至終是她貪心。
青梅竹馬,月下連理,兩處柔腸皆作穿心利箭。
也許最幸的結果,是她當年未入宮闱,未養于姑母膝下,亦未識得彼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