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挾寒峭,燼城台内城門隻餘一道窄窄縫隙,守城兵士皆是鐵胄長槍,神情肅穆。
為首兵士見懷钰來勢洶洶,“何人來此,速速停下。”
懷钰緊勒住缰辔,玉獅子前蹄高高揚起,騰空長嘶一聲。
耳側青絲風拂淩亂,掩住懷钰眸中焦色。
懷钰看着兵士頭首,自鞍上傾身,将自己的令牌與勉之的符令遞上,“煩請通融一二,放我入城。”
“城門已閉,非是不讓郡主入内,實是形勢不明不可輕易放行,郡主且待過幾日再來罷。”兵士頭首不為所動。
正焦急間,懷钰擡眸望去,見着城樓上那熟悉身影,當即揚聲道:“哥哥!”
中郎将正在回禀事宜,勉之聞聲眸光一凝,定在城樓下的懷钰身影,面露詫異之色,快步走至雉堞,傾身下望,“胡鬧!你怎的來了此?”
他少有這般同她說話,此刻形勢不明,燼城台并非安穩之處。
随即吩咐李溢:“去将她帶進來。”
懷钰未及整斂衣襟前淩亂,裙裾掃過鞍座躍下地,又一聲帶着哭腔的“哥哥”自喉間溢出,尾音纏着嗚咽。
她懼睹他清貴面容染塵,她隻怕見他血染衣衫,隻怕見他從前染傷那般痛苦模樣。
勉之的錦袍不曾沾染任何,此刻的安甯似浸透冰水的綢緞,寸寸裹于懷钰心尖,隻覺後怕。
殘陽染透城牆,懷钰随李溢疾步至勉之面前,擡手攥拳便落在勉之肩頭,眸中蓄着的淚水将溢未溢。
看着面前杏眸含霧的她,勉之眸色困惑,溫聲問道:“可是豐鄞城中發生了何事?”話至尾音已帶些許冷冽,莫不是那謝枕河欺負她了?
勉之将掌心拿着的佩劍遞于李溢,伸手欲擦拭懷钰臉頰染上的塵土,卻被她擡手一把拍落。
“原以為你讨糧秣,必是生了大變故…”懷钰喉間哽咽陡生,聲調漸次拔高,“可知我這四個時辰内心是如何捱過來的?”
見他完好無損站于面前,淚珠終是奪眶而出,順着素白面頰蜿蜒成痕,懷钰蹲下身雙手抱膝,埋首在膝間。
嗚咽聲從臂彎間悶悶傳來,“縱是留個平安帖子…”竟要生生吓她一回,她已是再承不得至親剜心之痛。
勉之見懷钰蜷作一團身軀瑟瑟發抖,心中一軟,撩起袍角屈膝半跪,輕聲說道:“怎的這般傻?你看我此刻不是完好無損的麼?怎會出事?”
阿懷钰似是未聽見,隻抱膝抱的愈發緊,嗚咽聲碎。
勉之暗歎口氣,展臂将懷钰攏入懷中,忽覺襟前洇開濕熱,輕輕拍着她的背,柔聲說道:“哥哥在此處,萬事周全。”
懷钰輕擡淚漬斑駁的面容,顫聲泣道:“哥哥,如今我唯餘母親與你兩處倚仗,倘你再有半分差池…”
懷钰緊緊攥着他衣袖,“我當真不知該如何自處了。”
勉之指腹輕拭去懷钰面頰的淚痕,“懷钰且寬心,哥哥會一直陪着你,直至天命終時方為别期。”
見得懷钰手中弓與背箭簍,勉之蹙眉問道:“怎的将此物拿出來了?”
封存三載有餘,若非瞧她從前實是喜愛此物,他早将此物燒毀。
未待懷钰回應,忽聞聽得另一頭城門外,“不敢出城與本将見個真章?縮首如龜的孱頭。”
那安仁将領彪形虬髯,跨坐一匹高頭大馬,手中長槍舞得虎虎生風,語帶挑釁。
便是此人,累得她快馬輾轉燼城台。
懷钰指節寸寸發白,緩緩起身步至雉堞,反手從箭簍中抽出一支箭,三指扣住箭尾,正好拿此人試試她如今的箭術。
平生最恨,莫過于危及她心頭至親至愛之人。
懷钰搭箭扣弦的刹那,朔風卷翻旌旗。
勉之眸中掠過複雜神色,往昔校場比射,彼時懷钰一箭連貫銅錢。
可安仁諸将非等閑之輩,本就是前朝舊族,雖兵力不強,但有多地民心所向,其自身更是策略高強。
更何況懷钰舊年腕傷深可見骨,縱使他當年請來岐黃聖手為她調理,每逢陰雨依舊隐隐作痛。
懷钰側身睥睨城外,雙眸微狹,眸光定在那安仁将領的身上,将他映于眼底。
安仁将領橫槊勒馬,見雉堞倩影,仰天狂笑,“竟派個女子,南夏如今真成了笑話不成。”
他身後的一衆兵士跟着哄然應和。
箭挾風破空飛射而去,速度極快直奔安仁将領,“嗖”的一聲,箭直穿安仁将領銅盔紅纓。
懷钰輕揉手腕,露出腕間淺淡舊疤,暗忖:倘若當年未受腕傷,此箭該是貫穿咽喉,斃其命。
安仁将領先是目眦盡裂,咬牙道:“好個貫虱穿楊。”銅盔下雙眸随即死死盯着懷钰。
周遭敵軍見狀嘩然,頃刻間合圍。
懷钰收弓挂于肩後,回至勉之身側。
勉之提醒:“當心身後。”
懷钰問道:“哥哥,為何要糧秣?”
聞此,勉之屏退中郎将。
懷钰眸光深邃,直視勉之,“哥哥可還記得于那年上巳節對我起的誓?哥哥言,待我及笄之日起,若是糧秣足餘,十年間必使河山歸一,世間再無戰亂流離。”
三處礦窟,以及多地膏腴田土,原是祖母的奁中物,祖母去世後輾轉至族老處,後來至堂兄手中。
大昭朝堂勢力盤根錯雜,宋安若想完全扭轉局勢難上加難,便是因此,她弑了堂兄,為勉之得以完成此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