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雲細說:“這是溫陵當地的,皇後娘娘省親時嘗過便念念不忘,膳房便學着做了。”
懷钰思緒不知用她最愛的玉梅做出會是何味,想着既是旁人喜歡才有的,覺着分外刺目,直接擲于錦盤中不再用。
飛奴已經團成個絨球阖眼,懷钰吩咐阿雲:“去尋個竹絲籠來,好好養着我這隻鴿子,不許有損任何。”
懷钰回床榻準備歇下,又支起身子添了句:“現在便去,明日醒來我便要見着。”
阿雲應下,以防鴿子飛出關了四方窗棂,“紀姑娘放心,奴婢這就去。”
說罷剪滅最亮的兩盞銅燭台,又加添銀絲碳,點安息香,方才退出寝殿。
朝務冗繁,宋輯甯自那日離開後旬月未至,數夜好眠,倒遂了懷钰清淨,偶爾斜倚軟榻,纖指撚着松子逗弄飛奴。
每日午膳後四處散步,打聽她所想知,奈何即便是她賞銀豐厚,那些宮人也不敢吐露半句。
這日懷钰方梳完發髻,内府便搬進十幾錦盒放置在桌案上,啟匣隻見金玉琳琅,盡是累絲點翠的華簪,于她而言不過妝奁常物,無甚波瀾。
宋輯甯記得她及笄那日所說,“願年年歲歲得一發簪。”
可他不知,懷钰此話,是對先帝一人所說。
阿雲恭禀:“紀姑娘,陛下說這些是補給您的生辰禮。”
再一把鑰匙奉于懷钰面前,“陛下還說,往後文華殿獨屬于您,旁人不得擅入。”
懷钰冷笑,她要那傷心之地做何用,且文華殿被高祖改作經筵之地,她若是要了,明日朝堂怕是要以“禍水”之名參她個百本,遂将鑰匙扔出窗外。
陛下賜的東西被扔出去,苦了這些宮人,無聲在雪地翻找着。
未忍住思念之意,剛至蘭台便見此幕,宋輯甯難免歎息。
“陛下。”衆人跪地。
懷钰起身屈膝,被他捉住手腕,攜着她坐于軟杌,“朕說過多少次了。”提醒她多次不用行禮,她偏不聽。
好不容易得這半日閑暇,“朕隻是想來陪你用午膳。”
“我不想…”懷钰是真不願同宋輯甯共膳,用膳定量,食序規制,實在讓她難以下箸。
見懷钰眉心緊蹙,朱唇抿作一線,宋輯甯問道:“那阿钰想用什麼?朕命膳房送來。”
他不知道她喜食什麼,她從未同他提過。
懷钰未答他,她若是把适才所想說了,那便是忤逆祖制的罪名。
忽見鄒榮進内,俯身在宋輯甯身側悄悄低語,宋輯甯皺眉看向懷钰,“你好生用膳,朕晚些過來。”
似是有急事,他走得極快。
待他走後不過一會兒,殿門砰然洞開,淑太妃與傅霓旌像是直沖着懷钰來的。
阿雲瑟縮門側,怯聲:“紀姑娘還未起身。”
天寒,懷钰總愛無事縮在被衾裡。
懷钰隻覺這二人好沒禮,緩緩坐起身,阿雲急忙上前給她披衣。
竟不下榻相迎,這般放肆,淑太妃橫她一眼,“目無尊卑。”
她乃天子養母,誰人不尊她敬她,呵斥:“天子居所,你這般成何體統!”
成何體統?她從不是守規矩的人,确實是目無,太妃并非太後,她便是不尊又如何。
她雖怨宋輯甯所作所為,到底是與之青梅竹馬,半分了解,他知曉她這般,頂多裝模作樣申饬她幾句。
未理二人,懷钰徑自坐去軟杌上,抿了口阿雲端來的清茶,甚至未擡眼。
傅霓旌見情形不對,“太妃隻是想來…”
懷钰聞此,一記淩厲眼神将傅霓旌止口。
她當年遲遲不願進宮,與先帝留憾錯過,便是因從小于宮中長大,厭惡後宮諸人,有所猶豫。
仿佛離了恩寵與依附,便無法存活。
畢竟是在蘭台,傅霓旌勸着淑太妃不能鬧得太過,“母妃,您先回去,兒臣會好好同她說的。”
她其實是想單獨來與懷钰談談,沒曾想半路遇着淑太妃非得跟來。
淑太妃被拂面子,丹蔻嵌進掌心,“莫要以為陛下寵你,你便能無法無天,再敢放肆,哀家自會處置你。”
挾着侍女,淑太妃甩袖離開。
懷钰唇角浮起些許譏诮笑意,好奇淑太妃想要如何處置她。
兒子上位不久,這位名義上的母妃便急着擺弄太後的威風,終究是隔着層肚皮的養母,在宋輯甯心中,未必有她重要。
懷钰擡眸看向傅霓旌,“皇後娘娘還留在這兒作甚?”
茶湯映得她眸色愈發淩厲,“陛下若知曉你來為難臣女,會生氣的。”挑釁的意味何其明顯。
臨安候被削去兵權與傅家脫不開幹系,皇後當真如世人傳言的那般賢良麼,懷钰亦想知曉真僞。
侍女搬過軟杌給傅霓旌坐下,傅霓旌竟隻是平靜一問:“紀姑娘對寝殿可有何要求?本宮可為你安排。”
懷钰收回視線,彎唇淺笑,“此事,娘娘當真可決定?”
若能離開蘭台換處居住自是好,監視她的人想必會少些,隻是不知待遇是否驟減。
“後宮諸事,自然。”傅霓旌面無波瀾,“位份之事,本宮也會…”竭盡所能。
似是知她想如何說,懷钰打斷她的話,“臣女喜清淨,居所之事,便有勞皇後娘娘了。”
盯着傅霓旌的眼神過于凜冽,“皇後娘娘,請回罷。”
知曉她是個不好相與的,自己說的話她未必會聽,傅霓旌不好再言其它,讪讪笑笑便起身離開。
到門檻時,“皇後娘娘。”懷钰突然叫住她,“你可放心,臣女此生,不會威脅到你的位置。”
傅霓旌回身,雙眸微凝她,略有驚訝,“你難道不想,做陛下身邊的第一人麼?”
後宮中的女子,多是此願。
傅霓旌隻是怕自己擔善妒之名,并無意為難懷钰,後宮少一人多一人,她皆不在乎。
懷钰從未打算過一直陪着宋輯甯,現下不過是形勢所迫,不得不與他虛與委蛇,“臣女此話絕不悔。”
她怎會,與他共結連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