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娘說:“二郎跟你阿耶在一處呢。”
“哦。”
他跟着阿娘來到水邊,阿耶等在那裡,腳邊有一口大箱子,看着勉強能裝進三個人。
吳大當家催促道:“趕緊進去吧,它要來了。”
“嗯。”
他忍不住又問了一句:“二郎呢?”
阿耶冷冷地看着他,阿娘說:“二郎去不了梁地了,你要留下來陪他嗎?”
大郎不敢再說話。
他們一家三口躲進了大箱子裡,有人在外面裹上了避免箱子進水的東西,他感知到箱子被扔進水裡,接着便有什麼東西把他們往深水中拖去。
他心裡怕極了,阿娘卻在這時握住他的手安慰他,别怕,很快我們就到梁地了。于是他的手抖得更厲害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阿耶用匕首割開了裹在箱子外的東西,他們就這樣來到了梁地。
很久以後他才知曉,那是一種能在水底行動自如的邪獸,有些做販私生意的人會以秘法将其豢養,最喜食生肉,尤愛肚腹。每次行動之前,必須以生肉投喂之,否則不肯從水中出來。
到了梁地以後,他就成了跟他同歲的堂兄,所幸他一直纏綿病榻形銷骨立,完全變了個人似的。
阿耶成了南渡前将自己一雙親子托付給農家照看,冒險救出兄長血脈的英偉人物,可惜天不佑,一雙親子最終還是死在岐人手下。阿耶的事迹在梁地廣為流傳,先齊王也對阿耶贊賞有加,從此加官進爵。
而他則不被允許出門,隻得在家裡終日借酒澆愁,醉生夢死,他有時都分不清自己是死了還是活着。
讓他感到暢快的是阿耶的官做得再大,納了再多的女人,再怎麼辛勤播種也沒能再生出一兒半女,甚至連他都是阿耶的侄兒,外人誰不說一句蒼天無眼。
阿娘被頭疾折磨得整夜整夜睡不着覺,在阿耶面前唯唯諾諾,在仆婢面前暴跳如雷狀似癫狂。
真是報應啊報應!
可就在幾天前,他在夢裡見到了二郎,殘缺不全的二郎。
二郎問他:阿兄為何不救我?阿兄既不救我就來陪我。
他害怕極了,他猛地喊道:我不想死,我還不想死。
二郎笑了,它說阿兄既然不願意來陪我,那就讓人代替阿兄來陪我吧。要是我高興了就不找阿兄了。
二郎還是幼時那般愛笑。
這不是夢。
阿耶大驚,于是有了獻祭譚宅跟他同歲之人的事,哦,阿耶還自作主張說要添上幾個跟二郎同歲的人,同去陪二郎。
他沒阻止,他甚至在心裡偷笑,真是異想天開,哪壺不開提哪壺。
二郎若是活着今年應該二十有八了吧。
阿耶滿心以為有了這些人的獻祭二郎便不會害他們了,可他錯了,二郎要殺了所有人。
甚至他也錯了,他以為自己不想死,可他其實早就活不下去了。
現在,他的噩夢就要結束了。
阿娘魂體早已被啃噬幹淨,她瞪大着雙眼,身體逐漸冷卻。
大郎看着她的屍身想笑,沒想到阿娘死前眼裡還是隻有阿耶,和他幼時一樣,和逃亡路上一樣。他竭力擡起眼皮,阿耶眼裡沒有悲傷愧疚,隻有算計和狠厲,和他幼時一樣,和逃亡路上一樣。
世事夢一場,空一場。
哈哈哈哈,大郎笑了。
※
明月灑下的清輝照亮了譚宅每一個角落,後山上交錯着婆娑樹影。
譚宅裡濃黑粘膩的煞氣在空中拖出長長的尾影,它們在主人的驅使下時而成團時而分開,不肯放過見到的每一個人活人。
成團的煞氣将廳内塞得滿滿當當,戾生頂着荀慎身上散發的威壓一寸一寸逼近譚敏修。
“池娘子到此時還不動手嗎?”
荀慎一聲低喝将愣神的池歲安拉了回來。
“啊?不等戾生殺了他再說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