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從沒見過這樣的畫面。
池歲安感覺自己的手腳都像被陰風裡的冰寒凍住了,她想叫又叫不出來,這種感覺跟面對核桃挂件裡的黑氣又不一樣,她形容不出來。
她不想死!她不能死!她不能死在這個一個人都不認識的鬼地方!
“姓池的,還不趕緊跑。”鄧棄恨鐵不成鋼的聲音傳出來,有時候他真的不懂世上怎麼會有大難臨頭都不知道動彈的蠢貨。
可這時,池歲安卻問了一句風馬牛不相及的話,“它怎麼沒說它阿娘給它留了麻油雞腿?”
鄧棄沉默了,三百年了,他還是不懂人的想法,尤其是池家人的。
“對啊,它怎麼不說它娘呢,它怎麼不說它娘呢?”池歲安喃喃道,她的神思難以自抑地往賈夫人處飄去。“因為它娘不在這裡啊。”
徐六娘怎麼就忘了說賈夫人不止一個兒子呢,死了的兒子也是兒子啊。
對嘛,譚大郎君之所以叫大郎君,肯定是因為他還有弟弟嘛。當然也有可能是妹妹,鄧棄說過戾生幻化的外形并不一定是生前的樣子。不過她直覺這個戾生應該是男孩。
※
秋山居正廳裡同樣碎肉飛濺。
那個使袖錘的統領被砸得像一張肉餅時,譚大郎君正好躲在他身後。
碎肉渣濺了譚大郎君一臉,奇異的是沒有血,所以他愣了一瞬後還用手抹了一把,然後他就吐了,黃湯和眼淚鼻涕混在一起落到了木質地闆上。
後來有不少人擠進了正廳裡躲避,他們以為會和下“黑雨”時一樣,躲進來就沒事了,不過這回他們想錯了,于是有了更多的碎肉渣和血水灘。
便是秋山居房頂上也有重物落下和滴滴答答的聲音。
譚敏修知道那是什麼,所以他徹底慌了。
這一切都不在他的預想之中。
看着眼前的慘狀,他的胃裡開始翻滾,最後,和着譚大郎的嘔吐聲,他也吐了。
“紅高粱,桂花香,阿姐當新娘,阿娘點嫁妝。白帳子,白衣裳,喜事變成喪。 ”
外面響起了孩童的歌聲。
“他來了,他來了。”譚大郎像癫了一樣重複着這句話,眼神逐漸失去焦點。
譚敏修眼神裡透露出陰狠,“孽畜!”
突地,有腳步聲漸行漸近,他不由自主地一抖。
“池娘子!”陳康的聲音裡透着點欣喜,轉頭看向護在身後的郎君,卻見他眉頭緊鎖。
很快,陳康心裡的那點欣喜就消失于無形了。
他看到池娘子擡起裙擺邁進正廳,他聽到池娘子說:戾生,你把他們都殺了吧。報你的仇,我絕不阻攔。
陳康心裡一驚,抽出橫刀。
不止陳康,但凡活着的,有武器的人全部把武器拿了出來,對着池歲安。或許也不是對着池歲安,而是對着他們未知的虛空。
“嘻嘻。”
來了。池歲安頭皮開始發麻。
不過一瞬,就有東西出現在她視線裡。
一雙白嫩嫩的小腳,隻有一雙小腳。
接着是一顆人頭突地出現在她面前,與她四目相對,兩顆眼珠子黑漆漆的沒有眼白,死死盯着她。
池歲安連呼吸都停住了,像根杵在原地的木頭樁子。
盡管在早間去尋找徐三跟何福時,她已經遠遠看到過一眼戾生的腦袋了,但戾生感知到了鄧棄,不等她接近便望風而逃了,那時她還能騙騙自己眼花看錯了。
現在對着這顆頭,她還是沒能适應。
“大姐姐,你想诓我。”說話間它的眼珠子從眼眶裡掉了出來,留下兩個黑洞洞的坑,臉皮也逐漸脫落。
戾生說話時帶出的冰寒死氣讓池歲安一激靈,心髒在胸腔裡狂跳。
“我為什麼要诓你?左右我也活不了,你說是吧?二郎?”池歲安試探着喚到。
當然,如果它聽到二郎沒反應的話,她還準備喚三郎、四郎……
“二郎?”
戾生聽到她的話爆發出一陣快要刺破人耳膜的凄厲嘯叫,轉瞬間從她的面前消失。
池歲安穩住心神一看,它去到了譚敏修面前,與他面貼面。
廳裡沒跑出去的人有幾個茫然地問着譚公家還有二郎君?他們竟從未聽人提起過。
池歲安趁機将捏在手上的核桃挂件放回腰間,希望戾生行動時不要有什麼顧忌。
“啊!嗬!”譚敏修受到驚吓後胸膛劇烈起伏,連連後退數步倒在沾滿碎肉的椅子裡。
“阿耶,你可還認得二郎?”
池歲安以為會看到這位譚公,也就是害死了自己親生兒子譚二郎的父親痛哭流涕,哪知她失算了。
譚敏修心裡升騰起來的憤怒輕而易舉地蓋住了恐懼,“孽畜!你既已死,焉敢尋隙報複于我!”
戾生黑洞洞的眼眶裡流出黑色的淚,就跟之前下的黑雨一樣,砸在地闆上,襯得它的臉和腳越發的白。
池歲安一直在想,它的軀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