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郎真是個愛笑的孩子。
很多人這麼說過,他的耶娘,大他五歲的阿兄,外祖家的所有人,包括他身為皇後殿下的姨母。
什麼時候開始二郎便不愛笑了呢?可能是五歲那年,岐人從西北打了過來。
阿耶忙于戰事,阿娘終日愁眉苦臉,仆婢戰戰兢兢,家中氣氛凝滞,連帶着阿兄都動辄得咎,于是二郎不敢再笑。
這仗不過隻打了一年,外祖和他的長兄領兵不利被滿門抄斬,晉軍潰不成軍節節敗退,岐人打到國都一把火燒了皇宮,他的皇後姨母也被燒死在了那場大火中。
這場變故令譚家的族人也全部死光了,僥幸逃脫的阿耶阿娘帶着他和阿兄連夜逃離了國都。
他聽到阿耶說他們要越過汾河,往南去,去梁地。
※
池歲安看着怒不可遏辱罵戾生的譚公,倒在地上鼻涕眼淚混在一起的譚大郎君,心裡隻有一個想法。
這場熱鬧還不夠!
她的目的還沒達到!
她聽見自己說:“二郎,你不吃麻油雞腿了嗎?”
此刻她無比确定戾生在譚宅門口唱的那首童謠就是唱給賈夫人聽的。
話音一落便有人出言阻攔,“池娘子慎言。”
她循聲望去,目光冰冷。
是荀慎。
池歲安沒回應他,局面到了這地步,不管是誰,讓她無法離開這裡回家的,都得死。
她方才的話像是在滾燙油鍋裡添了一瓢冷水。
第一個動的是譚大郎君,他跟想起什麼似地喊道:“二郎,阿娘她這麼多年一直都很挂念你,你不想去見見阿娘嗎?”
池歲安發覺自己小瞧了這個廢物。他明知道戾生是來找他們全家複仇的,也随着她的話想把戾生的注意力轉到賈夫人那裡去。
不過,她樂見其成。
原本在譚敏修面前啪嗒啪嗒流着黑淚的戾生歪了歪頭,“阿娘?阿娘不是來了麼?”
它這一說,衆人才發覺外面響起了女子的驚叫聲、慘叫聲、求救聲。
池歲安原本就站在門口,一轉身便看見外面有數道煞氣驅趕着一群人往這裡來,為首的便是賈夫人。
她稍稍往旁邊挪了幾步,給這群人讓出位置。
賈夫人等原本都躲在屋子裡不肯出來,結果那一場黑雨把露天裡駐守的兵士全部害死了,還沒等她們從驚吓裡回過神,身邊就又有人以詭異的姿勢死去。
接着就是成片成片肉眼可見的邪煞之氣沖入房裡,她們在驚懼中被戲耍,被驅趕,主院那邊徹底亂了。
賈夫人好不容易跑到秋山居,她眼裡沒有地上殘破不堪的屍體,一來就直奔倒在椅子裡的譚敏修而去,“郎君你怎麼樣?”
臨得近了她好像才看見戾生,不,二郎。
看到賈夫人顯見地一愣,池歲安心跳得奇快無比,這場堂會所有的角色應該都到齊了。
“二郎,果真是你。”沒有身軀的戾生讓賈夫人眼中有恐懼也有淚。
戾生空洞洞的眼眶裡沒有再流黑淚,它讷讷了起來,“阿娘還記得我,阿娘還記得二郎。”
賈夫人泣不成聲,“記得,你是阿娘的孩兒啊,阿娘怎麼可能不記得你!”說完她一步步走近譚敏修所在的地方。
“那阿娘怎麼沒有給我帶麻油雞腿?”戾生好像很困惑。
賈夫人的腳步停下了,她好像想起了什麼,眼淚一瞬間便收了回去,“雞腿……”
戾生聲音裡帶着小孩子特有的不在意,“阿娘沒給我帶,那我自己拿好了。”
說罷,衆人隻看到有黑氣沖向譚大郎君,一瞬間,他的一條腿就被撕扯了下來,鮮血飛濺到賈夫人裙擺。
這一切快得就在所有人眨眼之間。
“啊!”譚家大郎慘叫一聲後倒在地上不知死活。
賈夫人聲嘶力竭地大吼一聲:“你這個畜生!”她朝着譚大郎君撲過去,“他可是你親兄長!你的親兄長!你不得好死!大郎?大郎!”
“嘻嘻嘻嘻。”戾生笑了起來,“阿娘忘了,我早就死了啊,不得好死。”
賈夫人哭聲一滞。
池歲安看譚公臉上蒙上了一層灰敗,不知他是被吓的,還是因為其他原因。而荀慎接下來的話,讓她知道該怎麼形容了:大勢已去。
“譚大郎君不是老師的侄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