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事,我自己就是醫生,吃點消炎藥就好了。”她想把衣服拉下來,卻被我按住了。
“柳絮!”我看着她,眼裡的淚水忍不住湧了出來,“你能不能别總是這樣!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擔心你?!”
她看着我,眼神複雜,有委屈,有疲憊,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怨怼。“那你呢?”她輕輕開口,聲音很輕,卻像重錘一樣砸在我心上,“你又知不知道我有多擔心你?”
空氣瞬間凝固。
她沒有再說下去,隻是慢慢拉上衣服,躺回床上,背對着我。“我累了,你去睡吧。”
我站在床邊,看着她蜷縮的背影,感覺自己像個徹頭徹尾的罪人。是啊,我又怎麼會不知道她的擔心?可我能怎麼辦呢?那藍的電話還在不停地打來,張繼聰的信息還在手機裡閃爍,那些肮髒的交易像一張無形的網,将我越纏越緊,也将她拖入了深淵。
柳絮的傷口最終還是去醫院處理了。她沒有讓我陪她去,隻說是同事幫忙換的藥。從那以後,她對我更加疏離了。有時候我甚至覺得,她留在這個家裡,隻是因為一種慣性,一種無法立刻斬斷的習慣。
我們開始像兩個合租的室友,住在同一個屋檐下,卻活在各自的世界裡。餐桌上的沉默越來越長,客廳裡的電視聲顯得格外刺耳,就連夜晚的呼吸聲,都隔着一道冰冷的房門。
我知道,這樣下去不是辦法。再深的感情,也經不起日複一日的消耗和猜忌。
柳絮下班回來時,玄關的感應燈在她身後亮起,将她的影子拉得細長。她換鞋的動作很慢,指尖在鞋帶扣上頓了頓,才慢慢解開被雨水打濕的鞋帶。我靠在廚房門口,看着她額發上還挂着的水珠,突然想起很多年前在醫院,她也是這樣濕漉漉地跑來找我,隻是那時眼裡還有未被磨滅的光。
“今天……科室不忙嗎?”我聽見自己的聲音在空曠的客廳裡響起,帶着連我自己都陌生的幹澀。
她沒回頭,隻是将公文包放在鞋櫃上,金屬拉鍊的摩擦聲在寂靜裡格外刺耳。“還行。”她答,聲音像被雨水泡過的棉線,又軟又沉,“你今天沒去公司?”
“嗯。”我盯着她後頸露出的一小截皮膚,那裡曾被我輕輕吻過,如今卻隔着一層無形的冰,“Kris說今天沒要緊的事。”
其實是我推掉了所有工作。從昨晚在酒店看到她站在雨裡開始,我就像被抽走了全身的骨頭,隻能靠着廚房的牆壁,一遍遍回想她當時看我的眼神——那不是憤怒,是比憤怒更讓人心碎的死寂,像有人把我整顆心扔進了冰窖,連疼痛都凍得麻木。
柳絮走進廚房,打開冰箱拿牛奶,冷藏室的光映出她眼下濃重的青黑。她倒牛奶時手有些抖,白色的液體濺在玻璃杯壁上,像我此刻混亂的心跳。
“你的傷口……”我終于忍不住開口,視線落在她彎腰放牛奶的側腰,“還疼嗎?”
她動作一頓,随即若無其事地直起身,将牛奶放在餐桌上。“早就沒事了。”她說,語氣平靜得像在說别人的事,“你是不是還沒吃飯?我給你煮碗面吧。”
“木頭。”我叫住她,聲音裡帶着自己都沒察覺的顫抖,“我們……能談談嗎?”
她背對着我,肩膀微微繃緊,像隻受驚的小獸。廚房的吊燈在她頭頂投下一圈暖黃的光暈,卻照不進她眼底的陰影。良久,她才輕輕“嗯”了一聲,轉過身時,手裡還捏着半塊沒切完的蔥花。
“談什麼?”她問,眼神落在我身後的瓷磚牆上,就是不肯看我。
我看着她蒼白的嘴唇,那些關于那藍威脅、關于被迫陪酒的話湧到喉嚨口,卻在看到她眼下的紅血絲時,又硬生生咽了回去。我怎麼能告訴她,那些讓她徹夜難眠的傷口,源頭全在我身上?怎麼能讓她知道,她拼死守護的安穩,不過是我用無數次自我作踐換來的苟且?
“我……”我攥緊拳頭,指甲深深嵌進掌心,“我知道你還在生我的氣。”
柳絮終于擡眼看我,那眼神複雜得像團亂麻,有愛,有痛,還有我看不懂的疲憊。“沒有。”她低聲說,指尖無意識地搓着蔥花上的黏液,“我隻是……有點累。”
“累”這個字像根細針,輕輕紮在我心上,不劇痛,卻綿綿密密地疼。我知道她在騙我,就像我知道她藏在睡衣下的傷口還在隐隐作痛一樣。我們都在小心翼翼地維持着表面的和平,像兩個捧着碎玻璃的人,怕稍微用力,就徹底粉身碎骨。
“是我不好。”我聽見自己說,聲音裡帶着哽咽,“那天晚上……對不起。”
柳絮沒說話,隻是從抽屜裡拿出面條,動作機械地拆開包裝。水燒開的聲音在廚房裡嗡嗡作響,蒸汽模糊了她的側臉,我看不清她的表情,隻能看見她握着筷子的手指關節泛白。
“涔涔,”她突然開口,聲音輕得像怕驚擾什麼,“你有沒有想過……換一種生活?”
我愣住了。換一種生活?像我這樣渾身沾滿污泥的人,還能換什麼生活?回到杭州那個早已斷絕關系的家?還是回到韓國那個吃人的練習室?
“我知道你的工作不容易,”她把煮好的面條撈進碗裡,蔥花在熱氣裡舒展,“隻是有時候我會想,如果……如果你不是陳涔,是不是就不會這麼累?”
她沒說出口的話,我比誰都清楚。如果我不是陳涔,就不會有那麼多身不由己,不會有那些深夜的酒局,不會讓她在雨裡撞見那樣不堪的一幕。
“木頭,”我走近她,想抓住她的手,卻在指尖即将觸碰到她皮膚時,又狼狽地縮回,“有些事……不是我想選的。”
她終于轉過頭看我,眼裡有淚光在打轉,卻倔強地不肯掉下來。“我知道,”她吸了吸鼻子,把面條推到我面前,“快吃吧,不然該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