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下面有好多長得帥的大哥哥!我都喜歡。”
台球廳内人潮湧動,沸反盈天。
眼簾平掃一圈,穿校服的學生弓腰瞄準,杆尖抵住下颌。
穿休閑裝的少年挽起袖口,揮杆時腕部利落一轉,白球擦過台面,精準撞擊目标球。
牆隅沙發休憩區,斜倚着一個仰面而卧玩手機的人。
恣意張揚感占一半,頹靡堕落感占一半。
是裴野。
冷鸢在辦公室初見他時,就是這副渾渾噩噩的模樣。
偏偏成績始終位列年級第二。
頭頂光影斜斜潑灑而下,兩人驟不及防撞錯視線。
目光絞纏時,沙發上的人登時眯起狹長的鳳眸,唇角詭異地向上牽扯。
炯炯的眼光将對方一寸寸剖開,仿佛獵物已落入掌心,隻待他慢悠悠欣賞掙紮的趣味。
台球廳内熱霾籠罩,連溜進的晚風都失了清涼。
雨不眠不休刷洗着泛着黃斑的破敗牆體。霧水下,一雙疏冷的眼睛落及一處動态景緻。
一羽灰雀忽而從暮色中驚起,撲棱棱撞上沁黃的窗紙玻璃。
掙紮着飛向天幕時,玻璃上隻餘下一圈未散的霧痕。
“啧,這不是年紀第一嗎?”
失神間,一道譏諷的女聲冷不丁砸進耳膜。
話音一出,惹得廳内少男少女的目光被齊齊卷去半縷。
冷鸢存在感太強,一身藍白相間的校服,皮膚白得近乎透明。
校服褲管被風掀起一角,露出腳踝骨清晰的輪廓,瘦得讓人擔心稍一用力便會折斷。
整個人站在光影交界處,吸引着所有失重的視線。
“卧槽,年紀第一也來台球廳玩啊。”
“啧啧啧,高考完就是不一樣啊。”
“唉,也不知道這次高考成績,野哥和她誰會考的高。”
“這可不好說,野哥一直是年紀第二,如果超常發揮的話,有可能超過她。”
“要不要打個賭?野哥要是考過她,你把你遊戲賬号借我掉幾天分。”
“賭就賭,野哥要是沒考過她,你把你那片給我看幾天。”
“成交。”
一群人擠眉弄眼,交頭接耳。
冷鸢無意和他們攀談,徑自攜着李佳音往空桌方向踱去。
被無視的女生驟然迸發出一股無名火,握杆的手指關節泛白,球杆橫亘成一道冷鐵屏障。
她眼神挑釁地看着冷鸢,唇角弧度輕蔑而鋒利。
“喲,怎麼不理人呢?年紀第一是瞧不起我們這些壞學生嗎?”
台球廳外,雨不知何時已歇,雲層卻仍浮遊着,将光線過濾為冷色調的藍灰色。
冷鸢終于停步,淡漠的視線犁過人流,最終定格在女生泛着潮紅的臉上。
孟瑤,高中三年同窗,處處看她不順眼。
無論自己如何保持低調,她總是能找到借口挑刺。
但她知道,自己不過是孟瑤世界中永不褪色的對照色。
身側矮一頭的李佳音惶然揪住她衣袖,小聲嘀咕。
“姐姐,我要不要上去叫媽媽。”
冷鸢溫熱的手心覆上她的手,示意安心。
“确實挺瞧不起的。”
三年間,她待人接物向來秉持謙和姿态,襟懷坦蕩不存半分倨傲。
班級内但凡有人向她解題,她會不厭其煩詳釋,循循善誘。
偏偏孟瑤對她懷有無端敵意,步步緊逼挑釁滋事。
但她絕非任人揉捏的軟柿子,既然孟瑤針鋒相對,她自會坦然相接,從容接招,分毫不讓。
歪歪斜斜陷在沙發上的人,青白的指節間不知何時夾着根半燃的香煙,缥缈煙霧模糊了瘦削的下颌。
一雙隐沒于碎發間的眉眼,不笑不言,饒有興緻地遊弋于冷鸢周身,似在丈量,又似在撩撥。
俨如下一秒會讓被注視者無端生出幾分心跳加速的惱意。
偏生冷鸢人如其名,無悲無喜,無嗔無癡。
靜靜注視着孟瑤,似乎在等待着她的下一步動作。
孟瑤臉色一變,沒想到冷鸢會直接了當地回應。
她咬了咬嘴唇,冷笑一聲。
“呵,你終于承認了,我就知道你從來都瞧不起我們,你不就是覺得自己成績好,高高在上嗎?”
冷鸢的眉梢微挑,眼底卻無半分動搖。
“有本事考過我,沒本事就别在我面前說三道四。”
尾音浮浮然墜在孟瑤潰散的怒意中。
她向來不喜歡與人争執,但也不願平白無故受人誤解。
孟瑤一時語塞,臉上青一陣白一陣的,惱羞成怒地跺了跺腳。
“我是沒本事考過你,但野哥一定會考過你。”
氣氛一時間劍拔弩張,對峙感驟升,周圍人的目光不約而同聚焦于沙發上無辜躺槍的人。
裴野所在之處,自有一片動人的光斑。
天窗漏下一線陰光,恰兜頭籠住自沙發起身的輪廓。
臉上挂着意味不明的笑,五官自身的淩厲感立馬被笑容軟化。
颀長的身形流暢漂亮,骨架勻稱利落。
在霓虹混沌中,反而因他神情莫測更顯壓迫。
“我也沒本事。”
“向來是她的手下敗将。”
每個音節都裹着無所謂的倦怠。
沒有矯飾的演技,純是不加修飾的堕落。
這個“她”無需贅言,衆人皆知所指何人。
高中三年,冷鸢始終以絕對優勢穩居第一,裴野如影随形固守着第二名。
他從未萌生僭越的野心,反而将這份恒久的屈居釀成一種隐秘的趣味,坦然接受既定格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