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傳花信,雨濯春塵。[1]
時間如白駒過隙,過得飛快。
自從經曆了之前的“打架”風波,夏意柔整個人變了不少。
人多的時候,她說話常輕聲慢調,宛如一個淑女。
私下裡,見到夏淮葉也不再如從前般橫眉冷對,但要說和顔悅色,倒也談不上。
不過夏淮葉不在意,她來這裡就是求學的。
關系好些,交個朋友自然是好,若非如此,但隻要做到井水不犯河水,夏淮葉也怡然自得。
日子就這麼波瀾不驚,四平八穩的過去了半月之久。
*
庚武二十年的四月中旬,建威将軍薛霖班師回朝。
陛下派太子周珩在金陵城外攜百官相迎。
這是無上的帝恩。
薛國公來不及洗漱換衣,直接入宮謝恩後,才于臨近傍晚時分回到了府裡。
他剛一進府,府裡的大管家陳留便迎了上來。
“老爺一路辛苦了。”
薛國公點了點頭:“世子呢?”
“世子在書房,老爺回府的消息,還沒來得及報給世子。”
薛國公将手中的劍遞給陳留:“無礙,我且要洗漱一番,你讓他在書房等我即可。”
陳留點頭稱是。
*
半個時辰後,薛府書房。
薛國公退去甲胄換回便服,一臉疲憊的端着茶,閉着眼坐在圈椅上。
薛蔚:“父親辛苦。”
薛國公擺了擺手,淺嘗了一口手中熱茶後,将茶杯放回在一旁香幾上,慢慢睜開了眼。
他看着對面一臉憂色的兒子,問:“是為馮邵一事?”
薛蔚正色,點了點頭,将自己的擔憂說出:“陛下此舉,是在借馮邵敲打淮西一黨還是為了威懾父親,我這幾日日夜擔憂,仍是揣摩不透。”
薛國公輕輕搖了搖頭,“陛下的心思,豈是你我能思量的。”
薛蔚低頭:“父親說的是。”
薛國公擡眼瞧了下兒子,話鋒一轉:“不過,多想想也無甚壞處。”
随即長歎一聲道:“這幾年李輔成權勢日盛,其威勢竟能直逼皇權,陛下以武立國,又為人剛直,怎能一味忍讓。”
“馮邵是淮西一派的武将,陛下此舉,敲山震虎,打的的确是李相國沒錯。”
薛蔚聞言,這幾日懸着的心微微放下,可看父親的模樣,又道:“父親面有憂色,可還有擔憂之事?”
薛國公微微眯了眯眸,面色不霁:“可是巍峨皇權下,焉能有人處之泰然。”
“父親的意思是?”薛蔚皺眉。
薛國公沒有直言,隻轉了話鋒說:“你可知道,陛下要調你去兵部?”
薛蔚沒有驚訝之色,隻淡然道:“兒子不知,但隐約能猜到。”
自上月父親得勝之信傳回朝中,陛下雖未在朝明說,卻卸了自己翰林院的差事,自己雖可如常入翰林院,但卻是閑人一個。
父親得勝,斷沒有谪貶兒子的道理。
加上這幾日頻頻有兵部的人往他府上遞帖子,他便猜到會是如此。
薛國公用手指敲了敲圓椅椅背,點了點頭繼續說:“我雖為武将,但你自幼體弱無法習武,所以無法承我衣缽。”
薛蔚聽到這兒,眸色不由的暗了暗。
薛國公注意到了,輕擺了下手,“你不必介懷,你如今也很好。”
薛蔚點了點頭,沒有多言。
薛國公繼續之前的話:“你雖無法為武将,但卻自幼随我出入軍營,也算通曉軍務,所以陛下同我講,想将你安排到兵部,任兵部武選司郎中。”[2]
說到這兒,話頓了一下,“至此,你可能察覺出什麼?”
薛蔚靜默了片刻,道:“兵部尚書白老大人今年已經六十多了,聽聞近年來身子骨一直不大康健。兵部左侍郎位一直空懸,而右侍郎劉錫則是老相國的妻弟。”
不必再多言,陛下把他安排進兵部的意圖很明顯。
“節制!”薛蔚慢慢吐出這兩個字。
薛國公閉上眼點了點頭:“對,正是讓你去節制李輔成。”
良久,才睜開了眼,望向薛蔚,語調低沉,聲音滄桑:“子衍,我們薛家世代偏安一隅,不願卷入這世事風波。可為父不甘,滄海變化無形,若不為巨浪便隻能成為沉寂沙河,薛家不可沒落于為父之手,所以甘願随陛下揭竿而起。可我如今已将戰功聲望攢足,足夠後代揮霍。所以,你要想清楚,如今的薛家是否還要卷入這場風波之中。”
薛蔚有些不解,為陛下做事難道不是臣子本分,父親為何面有憂懼?
為何?
到底是為何?
薛蔚腦中千思百轉。
終于,他停住了,擡起頭看向父親,震驚道:“父親難道覺得?”
薛國公搖頭,止住了薛蔚要脫口而出的話。
屋内一時間沉寂了許久。
薛蔚強壓下心中的驚駭,低頭苦思。
他知道父親真正憂心的是什麼。
陛下今年五十有五,雖說是尚在壯年,但是誰知道天命幾何。
太子賢德,兄弟和睦,東宮繼位是闆上釘釘之事。
然而,太子妃早逝,如今的東宮側妃正是李輔成之女。
若是薛家如今甘為馬前卒。
他日太子登基,側妃誕下皇子,有了争儲之力,李家便會一家獨大。
若真到了那日。
秋後算賬,又有誰能護得住薛家!
思及至此,薛蔚擡眸,看向父親,驚詫道:“所以父親您當時讓我娶餘氏,是因為?”
餘氏乃是老相國妻子的遠親,也為前朝望族。
薛國公歎了口氣:“當初讓你娶餘氏,正是我為薛家尋的後路。”
原來如此。
竟是如此。
薛蔚搖了搖頭。
陛下定是瞧出薛家的心思,此時調薛蔚去兵部,就是在逼薛家選擇立場。
退,或許穩妥,但自己隻能從此抛官棄爵,碌碌一生。
進,卻也是前途莫測。
難啊!
“子衍,這關乎你的一生,薛府的前途,為父這次,聽你的。”薛國公沉聲說。
在此關頭,薛蔚若說沒有動搖,是假話。
可真的要放棄嗎?十年寒窗,那些日夜苦讀和滿志的躊躇,要為此放棄麼?
薛蔚在心底這般問自己。
這時候,他莫名想到了一個人。
夏之川。
若他易地而處,會怎麼選?
薛蔚慢慢的閉上了眼。
時間好像就此停止,晦澀前行。
足足過了一刻鐘的功夫,薛蔚才睜開了眼。
神色不複之前,一片清明。
是了,若要他放棄從前志向,他不甘心,也不情願。
遂,他轉頭看向薛國公,神色沉穩堅定:“我要去兵部,父親信我,我定有能力保全薛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