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幹什麼呢?”
夫子回來時,看見那幾個男孩兒聚在一處嘀嘀咕咕,不由的問了一句。
聲音不算嚴厲,但是男孩子們頓時散做鳥獸狀。
隻剩下一個在槐樹下站着的曹鴻翼。
本就是休憩的時間,夫子也不想管他們究竟在做什麼。
隻摸着胡子,上前問,“今日又是因為什麼遲到?”
曹鴻翼支支吾吾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夫子歎了口氣,擺了擺手,示意他回到自己的座位。
曹鴻翼撅了撅嘴,背着他發灰的包,喪眉搭眼的坐到了夏淮葉身後。
夫子跟在曹鴻翼身後,也上了台階,進了亭子。
卻沒有照例坐到他原本的位置。
而是分别走到了夏意柔和夏淮葉的面前,看了看她們臨摹了一個時辰字帖的結果。
夏意柔該是有基礎的,筆畫雖無力道,但起落頓筆該有的地方,也是能瞧得出來的。
可是……
夫子給了十頁的紙,她卻隻臨了兩頁。
而夏淮葉卻足足臨摹了有八頁之多。
雖然尚無筆鋒,但每一個字都寫的規規矩矩,有鼻子有眼,對于一個四歲的女童而言,很是不易了。
夫子看完這倆人的成果,心中有了數。
夏淮葉是真的想來求學。
因材施教,這是自古以來為師者的信條。
夏意柔沒有對書本由衷的渴望,那便有沒有渴望的教法。
夏淮葉雖是個女娃娃,卻愛上學,那便有愛上學的教法。
王夫子老了,這批學生是他決定帶的最後一屆了。
他擡頭望着這些蒜苗大的孩子,如初升的朝陽,生機四溢,便更加覺得自己老了,也更覺自己身上的擔子之重。
若要教,便好好教。
更别說這是他最後一屆的學生。
夫子放下夏意柔和夏淮葉臨的帖,轉身看了眼大槐樹,又瞧見了那粗老的枝幹上升起的新芽,緩緩将蒼老的手握成了拳,放于身後。
再轉身,大聲說了句,“開課!”
*
日頭西垂,烏金墜地。
一日的時光悄然流逝。
私塾裡也散了學。
夏意柔和夏初允本就住在夏府,出了小門,沿着小路走上不到一刻鐘就能各自回到自己的院子裡。
餘下的薛騁懷、張景澄還有曹鴻翼,也都有各家派的小厮在夏府門外等着。
獨獨剩下了一個夏淮葉。
夏大爺家沒有什麼可以使喚的仆役小厮。
所以他早早的在家跟夏淮葉說好了,晚上放了學,都是他來接。
可今日正午的時候,夏大爺差人來送了信,說國子監今日事多,怕抽不開身,讓夏淮葉在亭子裡呆會兒。
又麻煩了王夫子替他暫且看顧一下夏淮葉。
王夫子本就借住在夏家一靠近私塾的偏院,在這多呆些時候也沒什麼,況且夏大爺還是他故友之徒,他對夏大爺在夏家的處境也略有耳聞。
總之,這事他很爽快的便應了下來。
所以,距離放學一刻鐘後,整個庭院裡就隻剩下了王夫子和夏淮葉。
哦,不對。
還有小黑。
夏淮葉乖乖的坐在位子上,有模有樣的拿着筆,嘗試着不靠字帖,在宣紙上寫一些自己認識的字。
王夫子在前頭拿着一本書正端詳着。
突然不自覺的被這丫頭認真的模樣給吸引了過去,他輕輕的把書挪了挪,默默的看了會兒那小丫頭。
最後,把書放了下來。
問,“你父親在家裡沒有教你讀書寫字嗎?”
其實,王夫子心有疑惑。
按道理說,四歲的孩子,還是女孩子,這個年紀啟蒙算是早的了,要知道官宦人家或是世家大族的男孩兒最早也不過是四歲啟蒙。
可夏淮葉在他心裡不一樣。
隻因為她父親是夏之川,那可是庚武十七年的探花,當年才二十二歲,是整個大周朝建國以來最年輕的探花郎。
這個年紀,就算是放在前朝,也是絕無僅有的。
他本覺着有這樣一個父親,雖說這個年紀吟詩背書是誇張了些,但提筆寫字該是不在話下的。
可今日,他瞧着夏淮葉,小小年紀雖充斥着對書本的渴望,可連囫囵個的字都不會寫,怎麼也不像是探花郎的女兒。
夏淮葉聽見了,乖巧的停下筆,放到架子上。
然後微微擡起頭,大眼睛忽閃的看着王夫子,奶聲奶氣的說:“爹爹說了,孩子就要有孩子的樣子,玩耍是孩子的天性,所以爹爹說,他陪我玩就夠了,讀書是學堂裡先生的事。”
随後,似是想起什麼,夏淮葉眉眼彎彎的笑了起來,沖着王夫子甜甜的說,“爹爹還說了,他會尋一個很好的先生當元元的師父,夫子就很好。”
王夫子聽了夏淮葉的這一番說辭,先是似有開悟,後又被引得哈哈大笑。
摸着胡子道,“你覺得夫子我很好?”
夏淮葉很認真的點點頭,“爹爹說夫子很好,元元也覺得夫子很好。”
贊美的話從四歲的女童口中說出,既不會讓人覺得谄媚,也不會讓人覺得是虛僞的擡舉。
話裡話外的認真和嬌憨,逗的王夫子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