飯桌上雞飛狗跳,爺爺癱在靠背椅上,急促地喘着氣,那聲音呼哧呼哧,好像破舊風箱。
“汪小梅教出來的好孫女,她……她這是要詛咒我們何家無後啊!”
何若楠起身,将手邊那封薄到讓人誤以為裡面是空的紅包,往旁邊一丢,“我不要你們的錢。”
說罷轉身便走,身後何家寶“诶诶诶”的叫喚聲響起,何若楠頭也不回,沒有瞧見他撲到那個紅包上,撿回手裡,又心疼地擦了擦上頭的油漬。
“媽,小孩兒不懂事,紅包給了可不能收回啊。”
“我……我跟去看看,教育教育。你們先吃你們先吃。”
鄉下外頭的空地上,已經落滿了紅色的鞭炮碎屑。
哪家哪戶開飯了,就在門口點上一根長長的鞭炮,震得人耳朵生疼。
何若楠一出奶奶家院子,遠遠地就看見何家寶那輛嶄新的摩托車停在門口。
鑰匙還插在車上沒拔。
車子的後視鏡映照出她泛白的嘴唇和剛被打完巴掌的微紅臉頰,她冷笑一聲,将車鑰匙一拔塞進口袋裡,後又一想,從口袋裡掏出,往一邊的臭水溝裡丢去。
噼裡啪啦的鞭炮聲适時響起,何若楠不解氣般,朝摩托車車身踹了一腳,摩托車發出尖銳的報警聲,混雜在一起。
她扯了扯短了的棉衣衣袖,擺出一個百米沖刺的姿勢,迎着嗆鼻的硝煙味和淩冽的寒風,往家跑去。
鞭炮聲間隙,她似乎聽到了隐隐約約傳來的何家寶氣急敗壞的謾罵聲,被鞭炮的嘈雜聲撕了個稀碎。
她邊跑邊覺得好笑,夾雜着煙塵的空氣便随着風飄進哈哈大笑的嘴裡,引來了劇烈的咳嗽。
幸好奶奶家離得并不算太遠,就這麼邊走邊跑,一個小時便也到家了。
冰冷的鐵門打開,牆上的時鐘也才走到了六點半。
她從衣櫃頂上找到個落灰了的蛇皮袋,打開衣櫃,想裝點什麼日常換洗的衣服和日用品。
結果可笑地發現,能穿的衣服少得可憐。
兩套校服,幾乎占滿了她的一年四季。
外間傳來開門的聲音,何家寶不知道怎麼還是跟了回來。
何若楠捏着書包拉鍊的手不自覺收緊,繼而加快了手下的動作,她一秒鐘都被不想和何家寶多呆。
桌上幾本書被一股腦塞進書包裡,她提着碩大但又空蕩蕩的蛇皮袋,往外走。
“啪嗒”一聲,客廳裡的日光燈被打開,何若楠被突來的亮光晃了晃,側頭閉上眼睛。
下一瞬,擡眼時,何家寶已經站在離自己不過幾步開外的地方。
拖沓的拖鞋聲停下,迎面襲來一股外頭帶進來的寒氣,“你幹嘛?”
“當然是離開。”
何家寶上下打量着她,語氣裡有一種居高臨下,他摳了摳耳朵,瞟了何若楠一眼,“出門打工?你想通了就好,之前的事我也不和你計較了。”
緊接着,又恥笑一聲,“不過,大過年的工廠都關門了,你去哪裡找工作?”
“過完正月吧,我找個廠拖個關系,把你弄進去。”
“我不需要。”
“不需要?你以為現在工作這麼好找?再說了,你才16歲不到,哪個地方敢要你?還不是得靠我。”
何若楠将扛在肩上的蛇皮袋放下,盯着何家寶一字一句說道:“我說我不需要,我不需要打工。”
何家寶一愣,微微眯起了眼睛,“不打工?那你這是什麼意思?”
“就是你看到的這個意思。我要走,離開這個家。以後我是死是活,是讀書還是打工,都和你沒關系。”
“你住哪?”
“和你沒關系。”
“讀書?”
“和你沒關系。”
“錢哪裡來?”
“和,你,沒,關,系。”
話音一落下,屋外的天空突然炸開了一朵煙花。
從玻璃映照進來,在何家寶猙獰又扭曲的臉上投下了光怪陸離的鬼魅顔色。
“啪!”一個巴掌落下。
第二個巴掌落下時,何若楠聞到了何家寶手上、指甲縫裡飄出的鄉下臭水溝的味道,估計是撿車鑰匙沾上的,也不知道找回來沒有,應該再丢遠一點的,何若楠想着。
第三個巴掌落下時,她耳際嗡鳴,兩頰生疼,到最後又變得麻木。
她踉跄着後退,脊柱撞上了身後的櫃子角上,眼前一黑,疼得她呻吟了一聲,順着櫃子跌坐在地上。
似乎有溫熱的液體從鼻腔流出,流進了嘴裡。
何若楠伸出舌頭舔了舔,有些腥。
她的長發被人一把揪起,死死往後拽,讓她不得不仰面直視着何家寶。
他的臉在房頂圓環形的日光燈下散發出熒熒光芒。
可書上說,頭頂圓環的都是天使,為什麼自己眼前看到的,卻是惡魔呢?
何家寶蹲在她的面前,嘴角因為憤怒,微微抽搐着,“和我沒關系?老子就是死了,也是你爸!你不高興也好,害怕也好,都給我受着!”
“今天在爺爺家害我丢了面子,還把我新車鑰匙丢了,啊?是不是你?”
“我……”何家寶四下張望着,不知道在找什麼,“我不打你一頓,你都不知道自己幾斤幾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