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裡的鑰匙哆哆嗦嗦插進鎖孔,屋裡的說話聲戛然而止。
她推開門,電視瑩瑩的藍光打在臉上,而客廳沙發上,那塊媽媽用舊毯子補好的破舊沙發處,坐着一個畫着濃妝的女人。
緊身的連衣裙勾勒出誇張的曲線,那個女人的右手搭在何家寶的肩膀上,指甲是猩紅色。
聽到動靜,兩人一起轉頭看向她。
何若楠呆在原地,她不知道這個女人是誰,為什麼和何家寶這麼親密,也不知道為什麼大晚上她會出現在自己家裡。
何家寶猛吸了一口煙,罵道:“今天這麼早?老子花錢供你讀書,你他媽給我翹課?”
“……不是,今天學校統一沒上晚自習。”
“行,我明天就去問你老師,你要是給老子撒謊……”
何若楠咬着下唇,克制着自己的憤怒和委屈。
“呆在那裡做什麼?過來叫陳阿姨。”
“……阿姨。”
“诶!都這麼大了,和你媽長得真像。”那話語說出口,沒有對汪小梅的悼念和感慨,反而有一絲意味深長和嘲諷。
“别和她廢話,整天一副死相,和她媽一樣。過來把桌上酒瓶和垃圾收掉!”何家寶指使道。
何若楠連書包都沒放下,拿起一個塑料袋,将桌上的東西清理了一番。
“行了,進自己屋吧,沒事别打擾大人說話。”何家寶像使喚下人一樣,眯着眼,吞雲吐霧抽着煙,賣弄着自己做父親的權威。
“嗯。”何若楠快步走到房間,轉身便将門鎖得死死的。
老舊木門的隔音效果奇差,就在她鎖門的瞬間,客廳裡傳來女人陰陽怪氣的話語。
“挺像小梅的啊,死了都陰魂不散。”
“快了快了,讀完初三就讓她出去打工。”
這句話就像一把閘刀,落下宣判了她讀書生涯的死期。
“現在初幾?”
“初二。”
“初二??還要我等兩年?那拉倒吧。”說着便是起身,拉扯,聽不清的聲音。
“哎呀行了,我不走我不走。别這樣,有小孩兒在呢。”何若楠也不知道外頭發生了,陳阿姨嬌嗔着似乎坐下了。
“那你别生氣了。”何家寶的聲音裡充滿了讨好的意味。
“行啊,那你答應我明兒陪我去買件新衣服,我就不生氣了。”
“買,必須買!一件衣服哪兒夠啊,再給你買對金耳環!”
陳阿姨嬉笑着消了氣,片刻後繼續說道:“我說認真的,也别讀到初三了,讀了有什麼用?小梅大專畢業和我一個小學畢業的,以前不都是在百貨樓裡工作嗎?後來我不幹了,自己出來開了個歌廳,現在比那些讀書的掙得多多了。”
何家寶長久沒說話,興許所剩無幾的良知在腦子裡天人交戰。
片刻後,他玩笑道:“你掙得多那是你有本事,小兔崽子不行。要不讓她去你歌廳打工?”
“呸!何家寶你倒是好算計,到我店裡打工,我還得給她發工資。”
何家寶大笑了兩聲,“那就把初中念完,初中畢業好找工作,也能嫁得好點,到時候多掙點錢回來。”
緊接着又哄道:“好了好了不說了,那就先把這學期讀完再說,我學費都交了。”
“你要是看她不順眼,我搬去你那兒住。這些年都這麼過來了,還差這一兩年嗎?”
“你搬到我那兒?她不鬧?”
“小屁孩兒鬧什麼?真鬧起來打呗,又不是沒打過。”
“你真壞!”
何若楠的背脊死死抵在門邊,仿佛這樣才有力氣聽完外頭傳來的對話内容。
她靜靜聽着,直到客廳的聲音小了下去,終于堅持不住,緩緩滑坐在地上。
肩膀微微抽動着,淚水模糊了眼前的視線,也打濕了校服的前襟。
何家寶對媽媽對自己的冷漠,日複一日的拳腳相加、言語淩辱,在這一刻,都有了答案。
原來他不是不會好好說話,原來他不是沒錢,他隻是背叛了這個家。
何若楠為媽媽感到不值,死了是一身輕松,卻遂了他人願。
她比過往的任何時候都想要逃離這個家,逃離這個可怕的牢籠。
季淩希的話在耳邊響起,對于她來說,想要逃離,或許真的隻有讀書。
何若楠緩緩起身,用衣袖胡亂擦拭着臉上的淚水。
她的内心變得無比堅定,起身走到書桌旁,從抽屜裡拿出那本日記本,寫道:
“2004年9月3日,晴。我一直以為,這個世上,隻有我被困在了牢籠裡,原來,他也一樣。我們不甘心,我們想要逃離,我們拉了勾,許下對對方的諾言。我會努力讀書,考上好的大學,而他,一定也可以走出陰霾,擁抱這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