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聲音回蕩着,一字一句鑽進何若楠的耳朵裡。
何若楠其實沒走遠,她蹲靠在樓梯旁那個班級的門邊,雙手抱着膝蓋,将頭深深埋進去。
季淩希說的話她都聽見了,她其實不怪他,是自己的自卑和自尊心,生出了許多敏感的心思。
可她不知道該怎麼去解釋,這明明不是他的錯,他不需要道歉的。
季淩希依舊執着地喚着她的名字在找她,而遠處禮堂已經散會,人潮在湧動,嘈雜的聲音傳來。
何若楠心裡一咯噔,祈禱着季淩希别說了,生怕被老師發現了他們。
可下一瞬,他的聲音又在教學樓裡回響,“你不是要回家嗎?出來吧,我們一起回家。”
何若楠認命地歎了一口,擦了擦臉上的淚痕,走出陰影處,朝聲音的方向奔跑而去。
當四目相對時,她拽起他的手腕,往校門口跑去。
夜風在耳邊呼嘯,鬓邊的碎發被吹亂,黑長的馬尾在腦袋後來回有節奏地擺動着,發梢從脖頸間掃過。
當門口保安那聲“诶诶诶”還沒诶出個所以然來時,他們已經跑出了好遠。
何若楠喘着氣,臉頰泛紅,當擡頭看到一臉茫然的季淩希時,兩個人都忍不住笑了。
那笑聲帶着和解的輕松,也帶着一絲難以言喻的默契。
“你跑什麼?”季淩希問道。
“老師散會了啊,你剛才在那兒一直說,萬一我倆被抓到……”
“抓到什麼?我們不就是一起寫了作業嗎?”季淩希挑眉問道,眼中閃爍着狡黠的光芒。
何若楠翻了個白眼,是是是,你有爸媽罩着自然可以有恃無恐,我卻不能冒險。
“那現在怎麼辦?”季淩希繼續問道。
“什麼怎麼辦?”
“我自行車還在學校裡呢。”季淩希一臉無辜,指了指學校的方向。
何若楠這才反應過來,光顧着跑了,忘了這一茬,她咽了咽口水,有些尴尬,“……你不早說。”
季淩希失笑道:“我怎麼說,你拉着我就跑。”
“那……你回去騎車吧,我先走了。”何若楠拉了拉書包帶子,低下頭轉了個身就要走。
可書包被人拽住,何若楠走兩步便彈了回去。
她有些哭笑不得轉頭,“幹嘛?”
“不許走。”聲音中帶着不容置疑的堅定。
何若楠無奈道:“大哥,我要回家啊。”
“剛才你就把我丢下自己一個人走了,這次又要讓我找不到你嗎?”
季淩希的語氣裡有委屈,有撒嬌,在控訴着何若楠的一走了之。
說罷,他手一松,跨到何若楠身邊,有些耍小孩兒脾氣自顧自地說道:“要走一起走。”
何若楠覺得有些好笑,心中那點陰霾也散去了一些,她悶悶地“嗯”了一聲,便和他不遠不近地一起往前走着。
路邊行人三三兩兩,不時有說話聲和笑聲傳來,讓空氣沒有那麼的沉悶。
良久,季淩希開了口,“剛才對不起。”
何若楠一愣,“你沒有做錯什麼,不需要向我道歉。是我該向你道歉,我太敏感了。”
季淩希笑笑,“扯平了。不說這個了,那道數學題你不是還沒搞懂嗎?”
何若楠一想,還真是,剛才鬧了這麼一出,都忘了請教季淩希了。
她有些不好意思,“算了,我回去再想想。”
“我現在教你啊。”
“現在?”走在大馬路上的怎麼教?
季淩希卻沒有理會她的疑惑,問道:“你先告訴我,你是怎麼思考的?考慮過加哪幾條輔助線?”
他一步步耐心引導着,聲音沉穩溫和,有一種讓人安心的神奇魔力。
季淩希循循善誘,手指在空氣中來回比劃着,将解題的思路點撥了兩句,何若楠忽然覺得腦子裡糊着的那層油膜好像被他撥開,瞬間消失了。
“啊啊啊!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她激動地跳起來,眼中閃爍着興奮的光芒,就連腳下的步伐都雀躍了起來。
她恨不得長了翅膀,現在就飛回家去,把那道困擾了她好久的難題給寫出來。當分岔的路口又再次出現在了兩人的面前,何若楠毫無留戀地朝他揮了揮手,“我回去了,明天見,記得作業還我。”
說罷便轉身往前頭的小路跑去。
這一次,季淩希沒有猶豫,他快步跟上,“我送你到家樓下。”
可這句話話音剛落,何若楠腳下便一頓,方才的雀躍瞬間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心中的慌亂,“不用了吧。”
季淩希想也沒想說道:“沒事,昨天我遠遠地送你到樓下,沒幾步路,不耽誤事兒。”
“昨天?”
何若楠想起前方那條雜亂破舊的小巷,用報紙糊着的窗戶,低聲喃喃道:“你都看到了?”
“嗯?看到什麼?”
“我家……”
“嗯。巷子裡是有些黑,你一個人走危險,我還是送你吧。”
何若楠緩緩擡頭,看向季淩希坦誠的臉。
那臉上挂着平靜的笑容,沒有嘲諷,沒有厭惡,沒有譏笑。
他看見了。
他看見了那棟破舊的筒子樓,他看見了外面又髒又舊的小巷,他甚至可能還嗅到了樓道裡面散不去的濕冷黴味。
可是他好像并不在意,也沒有因此疏遠自己。
忽然之間,胸中便升起一股勇氣,也許當他看清了自己身後的破敗不堪,我們依舊可以是朋友。
“你不是問我為什麼不答應你嗎?”何若楠停下腳步,深吸一口氣,眼神堅定地看着季淩希。
“啊?”對于何若楠沒頭沒腦的一句話,季淩希一時間沒反應過來。
“我說,我沒辦法答應你一起考上高中,是因為我可能讀不了高中。甚至明年、下學期,這學能不能上,我都不确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