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嬷嬷，怎麼瞧這兩個丫頭？”裴夫人斜倚在軟榻上，施施然問道。

“容女郎有心機、能善變，陳女郎有誠心、擅守成，均是好女郎……白璧微瑕，無傷大雅。”于嬷嬷輕輕揚起沸釜中茶湯，茶湯随着茶匙落下，室内彌漫出茶水芳香。

“詳細說說。”

“容女郎不愧世家女郎，行走坐卧之間姿态儀容美甚，性子也恬然自安。不過，夫人您瞧她處理此事，機變之外還透着拜高踩低，旁人救了小娘子，無論怎樣緻謝都不為過，容女郎如此言語行徑，豈不讓人誤會裴家是無禮之人。這絕非裴氏家風。”

“陳女郎話不多，性子更沉穩。不過少了靈活，遇事也容易慌張。好在肯下功夫學，一心一意為小娘子着想，這是最難的。”

“你呀，還和我打起馬虎眼兒來了。”裴夫人輕笑，隻說好話，不說壞處，不得不說也蜻蜓點水，輕輕略過。裴夫人歎道：“世上豈有十全十美之人。便是阿雲，在我心裡，她千好萬好，可實際我也明白。若她真的完美無缺，那我還請這兩位小娘子來作甚？唉，慢慢來吧~”

“嬷嬷，吩咐人打聽清楚是誰救了阿雲，備禮緻謝，你瞧着辦吧。”

裴夫人吩咐下去，于嬷嬷自然會辦妥一切，就是她沒吩咐的，于嬷嬷按照經驗，也會把裴宅打理得井井有條。

裴夫人卻沒有偷懶的命，剛理清事情，又有丫鬟來報：“容女郎提議清理裴家藏書，小娘子應了。”

“怎麼說起這話的？詳細禀來！”于嬷嬷立刻問道。

“小娘子言家中憋悶，不快活。容女郎言可讀書博戲。小娘子言博戲老套無新意，藏書老舊滿是灰塵。容女郎言可清理藏書。小娘子言善。”

“嬷嬷，這又是怎麼回事兒？”裴夫人不解，書籍是家族的根本，容氏女為何提議清理藏書，她想跟着讀書嗎？裴家本安排了她跟着裴晚雲一起上學，無需如此拐彎抹角。找個借口借書，裴家難道會不答應嗎？阿雲又這麼會答應，她對舊書并不感興趣啊？

“夫人放心，兵來将擋水來土掩，你隻管高坐釣魚台，女郎們無論什麼想法，總要經你點頭不是？”于嬷嬷倒無關心則亂之态，揮退了丫鬟，又道：“如夫人所說，越是好馬越要下功夫馴服。容女郎聰慧驕傲，又是高門貴姓之身，想要這樣的人陪伴小娘子，多費些心思，又算什麼呢？”

裴夫人微微歎息，她又何嘗不知這個道理。隻夫君枉死，她就隻有裴晚雲和裴鑄兩滴骨血，怎麼能不疼愛。裴鑄是男子，在外有名師益友，可憐女兒關在家中，無同齡玩伴。

“可嬷嬷瞧着阿容真的好嗎？”裴夫人前一刻還覺得她好，此時又搖擺不定。

“有心計。”于嬷嬷還是這個評價，“剛進卧房，見羽兒跪在地上，想求情卻不當面求，拐着彎兒的顯示自己仁慈，卻拿小娘子當踏腳石。若非小娘子早出言免了羽兒的罪，豈不讓她收攏的丫鬟的心。一次瞧不出威力，長此以往、日積月累，卻有以客欺主之憂。”

“那還讓她在阿雲身邊？”

“為何不？”于嬷嬷身處局外，更能幹脆下決定：“有心計又不是壞事，心機用對了地方，稱之為聰慧。”

略靜了靜，刨開感情，裴夫人也能理智思考。“我也覺着阿容提議妙。阿雲性子野，心思浮躁，讓她整理舊書，省的她四處遊蕩，不能增長學識不說，還危險。”

如此，裴夫人穩坐釣魚台，等着小姑娘們來求。

沒撐過兩天，裴晚雲果然躺不住了，磨蹭到裴夫人身邊撒嬌，提出整理家中舊書。

裴夫人享受了女兒嬌嬌軟軟柔聲相求，笑着同意，除開孤本、機密文書，把鑰匙給了她。

裴晚雲高興得接了鑰匙，興高采烈打開庫房，然後懵了。

這不是她想像中的清理藏書！

裴晚雲的想象中，清理藏書是相當風雅的事情。打開一間寬闊的大屋，裡面是流動的墨香，把書籍搬到院子裡，趁着陽光好暴曬。然後與古人、名人做同一件事，是袒腹曬書、是書香門第、是家學淵源。

就不是撿垃圾。

庫房裡這是什麼，有古老的竹簡，有用木箱裝的、布袋裝的卷軸，書籍是蝴蝶裝，還有傘頁，甚至在角落裡還找到了寫在絲帛上的文字。現在說裴氏千載名門、曆史悠久，裴晚雲是信的。發黴的各類書籍就是明證。

“咳咳咳，這麼多？”裴晚雲扇了扇眼前浮起的灰塵，問管事道：“可有目錄。”

管事躬身道：“回小娘子的話，名錄遺失了一小半。一路遷徙，藏書沉重，也丢了些。自安頓好，夫人精神短，郎君又……以往還有幕僚先生們幫着清理，如今隻能粗粗堆放着，留待日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