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靈再也想不到，尊貴的裴家女郎居然會貴腳踏賤地，屈居光臨他這小院兒。開門看到來人的一瞬間，王靈無端從胸中升起一股羞恥之意。多難得啊，唾面自幹、鑽營苟且的王靈，居然也有不好意思的時候。想起院中那大大的糞坑，王靈就燒得兩頰通紅。

“還堵在門口做什麼，快些把我家女郎讓進去啊！”羽兒快人快嘴，趕忙呵斥。

“女郎，這院兒裡腌臜，要不還是等等再來？”王靈不好意思撓撓頭，“這兩邊的住戶都讓豬糞給臭走了。”

“小娘子，要不算了……”

“無妨，我就想看看。”裴晚雲微笑，就像少年人喜歡聞刺鼻的汽油味，她也懷念這樣“鄉土”的味道，在高門大院待了這麼久，也向往腳踏實地啊。

如此，羽兒不顧王靈阻攔，一把推開了院門。

往裡走了沒三步，羽兒就顧不上她家小娘子，一陣風刮出去，蹲在牆角嘔了出來。

王靈站在離裴晚雲十步之外的地方，他怕玷污了這樣尊貴的女郎。曾經他最為伶人，即便受陛下千般寵愛，萬般重視，那些高門世族的郎君，仍舊不屑一顧。有些人甚至看着他都要掩鼻而過，沒人有覺得高門郎君有什麼錯，反而要贊他品性高潔。

王靈也不覺得這有什麼錯，世族本該高高在上，可他終究不甘心低賤入塵埃，所以心心念念，一心想要投效陛下。

裴晚雲也沒走近，隻仰頭看那高大的花樹，“追加施肥還是有作用的，又打花苞了。”

如此平易近人的世族女郎，王靈驚歎過後，也找回了神志，笑道：“可不是。一直堅持，等到明年，又是一樹繁花。若是小子屆時退租，為主家留下一樹香，也算不負女郎恩德。”

“我租房給你，你出錢，平等交易，哪兒有什麼恩德。”裴晚雲笑道，當真是“古”道熱腸，這古人都這麼質樸可愛嗎？

王靈心中掀起狂風暴雨，這比裴家女郎踏進奴仆租客的腌臜小院震撼千萬倍。越是心裡驚濤駭浪，王靈臉上越是不動神色。

“你這樣住在院子裡也不舒服吧？”裴晚雲小聲問道。

“窮苦人家，習慣了。”

“唉，能不能每次施肥過後，蓋上一層薄土，下次再施肥，再蓋薄土，慢慢把這深坑填平。等到填平的時候，也就不需要施肥了。既方便，又隔絕臭味兒。”裴晚雲笑道，“聽聞你還請了懂行的人來治病，不若再請教請教。”

“女郎說的有理，小子一定照辦。”王靈笑着應下。

裴晚雲不好說，自己就是随口一說，還是聽專家的意見比較好。

兩人之間突然沉默起來，王靈覺得這位裴家女郎太過奇怪，裴晚雲心裡尴尬，不知走神到哪兒去了。兩人同時觀望着，院中鴉雀無聲，隻有羽兒在門外刺耳的幹嘔聲。

“咳咳，女郎難得出來一趟，小子家徒四壁，無以為報，折幾根花枝送給女郎吧。”王靈從屋裡找出高枝剪，這高枝剪下面裝了一個簡易的布兜，花枝剪下來，自然掉進布兜裡。

裴晚雲也饒有興趣得看着這項從古到今都沿用的辦法，曾經去農事體驗園試過用這樣的布兜摘梨子蘋果，結果竹竿越長，手抖得越厲害，自帶重量的水果都摘不下來，更何況這輕盈體寬的花枝。

沒想到這黃毛小不點兒挺厲害的嘛~裴晚雲瞧了瞧王靈，也不能再叫黃毛，也許是生活過好的緣故，王靈頭發漸漸黑亮起來，臉頰上也長了肉。王靈此時再出去冒充仆役，信得人不多了。

王靈仍舊隔得遠遠的把花枝遞過來，裴晚雲知道此時講究男女授受不親，也不在意，随意接過，帶着羽兒從後門回去了。

剛回到自己院中不久，就聽到丫鬟唱喏，“夫人到了。”

裴晚雲趕緊起身迎接。

“阿母，您怎麼來了？快坐。”裴晚雲以标準的貴女姿态，細步趨近，扶着裴夫人跪坐在軟墊上。

裴晚雲本來想扶她坐在胡床上的，可裴夫人千年世家的講究，再不肯用這等“蠻夷”之物，裴晚雲也隻能跟着跪坐在軟墊上。

“把炭盆和熏籠移過來，再把我給阿母備的茶爐搬來。”下仆把一個精巧的紅泥小火爐送到裴晚雲跟前，敞口罐子裡放了紅棗菊花，沒一會兒就開了，空氣中彌漫中花果的清香。

若是以前，裴晚雲必然不習慣長輩在卻這樣自顧自忙活，誰家父母不罵一句“不懂招呼人”。可此時世家講究的是風度，不疾不徐，彬彬有禮，阿母就是這樣教導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