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期待和更深的恐懼撕扯着我。我像一個等待最終宣判的死囚,每一秒都像在油鍋裡煎熬。求求你……進來……周燃……求求你……看看我……哪怕罵我也好……
時間仿佛凝固了。
那停頓隻持續了幾秒鐘。
也許更短。
但對我來說,像一個世紀那麼漫長。
然後,腳步聲再次響起。
不是走進來。
是……轉身離開。
腳步聲沉穩依舊,卻帶着一種不容置疑的、冰冷的決絕,一步一步,清晰地、毫不留戀地,朝着走廊的另一端走去。
越來越遠。
越來越輕。
直到……徹底消失。
像一盆冰水,不,是液氮,瞬間澆滅了我心頭剛剛燃起的、名為“希望”的微弱火苗。連一絲青煙都沒有留下。隻剩下刺骨的、深入骨髓的寒冷和……一片死寂的絕望。
他走了。
他甚至沒有走進來看一眼。
沒有問一句。
沒有留下一絲聲音。
他隻是……确認了一下?确認這個他口中的“瘋子”是不是真的快死了?然後,就像确認了一件無關緊要的垃圾,漠然地轉身離開。
“不……” 一個破碎的氣音,不受控制地從我幹裂的唇間溢出。
眼淚,洶湧地、無聲地從緊閉的眼角滑落,迅速浸濕了鬓角的頭發和冰冷的枕頭。不是因為身體的疼痛,不是因為洗胃的屈辱,而是因為心口那個剛剛被短暫點燃、又被更殘忍的方式徹底碾碎的窟窿裡,湧出的滅頂的絕望。
原來,比“惡心”更冰冷的,是徹底的漠視。
是連看都懶得看一眼的……厭惡。
“陳嶼?” 梅梅的聲音帶着驚慌和小心翼翼,她似乎察覺到了我的顫抖和無聲的淚水。“你……你怎麼了?哪裡不舒服嗎?我叫醫生?” 她的手猶豫着,想碰我又不敢碰。
我猛地睜開眼!
視線被淚水模糊,但我不管不顧,用盡全身殘餘的力氣,掙紮着想要坐起來!身體虛弱得像一團棉花,手臂撐在床沿,卻因為脫力而劇烈顫抖,根本無法支撐!
“他……他……” 我嘶啞地開口,聲音破碎不堪,手指死死抓住冰涼的床欄,指甲幾乎要嵌進金屬裡,赤紅的眼睛死死地、絕望地瞪向門口的方向,仿佛要穿透那扇門,看到那個決絕離開的背影。“……走了……”
梅梅順着我的目光看向門口,瞬間明白了什麼。她的臉色變得更加蒼白,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說什麼安慰的話,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隻是更加用力地咬住了下唇,眼中充滿了悲傷和無奈。
“我要……出去……” 我不管不顧,像瘋了一樣,用盡全身力氣掀開被子!虛弱的雙腿剛沾地,就一陣劇烈的酸軟,整個人向前栽倒!
“陳嶼!你幹什麼!别亂動!” 梅梅驚呼一聲,慌忙撲過來扶住我搖搖欲墜的身體。她的手臂很有力,死死地架住我的胳膊,阻止我摔倒。“你還不能下床!醫生說你很虛弱!你需要休息!”
“放開我!” 我用盡力氣掙紮,聲音嘶啞地低吼,像一頭被困的野獸,“我要……去找他!他不能走!他……他看到我了!他一定看到了!他……” 語無倫次,淚水混合着絕望的嘶吼,狼狽不堪。
“你冷靜點!” 梅梅的聲音也帶上了哭腔和一絲嚴厲,她幾乎是用身體的力量将我按回床上。“他走了!陳嶼!周燃他已經走了!你現在這個樣子,能去哪裡?!你要再把自己弄進急救室嗎?!”
“走了……” 我被強行按回冰冷的病床上,像被抽掉了所有力氣,癱軟下去。目光依舊死死地盯着門口,仿佛那裡還殘留着他的身影。嘴裡反複地、無意識地呢喃着這兩個字,像是咀嚼着最苦澀的毒藥。
梅梅喘着氣,看着我失魂落魄的樣子,眼淚又湧了出來。她用力按響了床頭的呼叫鈴。
護士很快進來了,看到我的狀态,眉頭緊皺,和梅梅一起再次将我固定好,檢查輸液管,語氣嚴厲地警告我不能再亂動。
我像個木偶一樣任她們擺布,目光空洞,靈魂早已随着那遠去的腳步聲,墜入了無底深淵。
身體被重新安頓好,梅梅疲憊地坐在椅子上,沉默地看着我。
病房裡重新恢複了死寂。隻有消毒水的味道,冰冷地提醒着我身處何處。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隻是幾分鐘,也許是一個小時。身體的極度虛弱和精神的巨大打擊,讓意識再次變得昏沉。就在我即将被黑暗徹底吞噬前,梅梅的聲音帶着一絲猶豫和疲憊,輕輕地響起:
“……他……周燃他……剛才在門口……站了一下。” 她停頓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詞語,“……他穿着鐵灰色的西裝……手裡……好像拿着一個文件夾……臉色……很難看……”
鐵灰色的西裝?
文件夾?
臉色難看?
這些破碎的信息像針一樣刺進我昏沉的意識。
他是從工作場合趕來的?
他知道了……然後,隻是順路來看一眼?
确認一下他造成的“麻煩”是否被處理了?
還是……那一瞬間的停頓裡,也曾有過一絲……掙紮?
這個念頭像黑暗中一閃而逝的火花,微弱得可憐,卻讓我死寂的心湖泛起一絲微不足道的漣漪。但随即,那決絕離開的腳步聲,那冰冷的漠視,再次像巨石一樣砸下,将那點可憐的漣漪徹底碾碎。
算了。
不重要了。
他走了。
電梯門關上的聲音,仿佛還在耳邊回響。
那扇關上的電梯門,隔絕的不僅僅是他離開的身影。
也徹底隔絕了……我們之間,最後一絲微弱得幾乎不存在的可能。
我疲憊地閉上眼,任由冰冷的黑暗徹底将自己吞沒。
這一次,連眼淚都流不出來了。
隻剩下一片荒蕪的、被消毒水浸泡的……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