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嚓。”
那聲脆響,像最後的喪鐘,在死寂的走廊裡餘音袅袅,也在我早已碎裂成齑粉的世界裡,敲下了最終的休止符。
冰冷的酒店地毯粗糙的纖維硌着我的臉頰,混合着灰塵和某種消毒水的味道,鑽進鼻腔。手掌和膝蓋火辣辣的疼,但這點皮肉之苦,遠不及心口那個被徹底洞穿、正汩汩冒着寒氣的巨大窟窿。
周燃走了。
沒有回頭。
沒有再看一眼地上那部屏幕碎裂、如同我們關系具象化殘骸的手機。
沒有再看一眼……狼狽趴在地上、像個徹頭徹尾失敗者的我。
他消失的方向,隻剩下電梯冰冷的金屬門緩緩閉合的微弱聲響,像合上了一座墳墓的棺蓋。
“先生!先生!您沒事吧?這到底怎麼回事?門是您破壞的嗎?” 保安和服務員的聲音終于穿透了我麻木的聽覺屏障,帶着驚疑、警惕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厭煩,嗡嗡地圍攏過來。
他們的影子投在我身上,像沉重的枷鎖。我像個提線木偶,被他們半扶半拽地從地上拉起來。身體軟得沒有一絲力氣,全靠他們的支撐才勉強站立。目光空洞地掠過他們焦急或探究的臉,最終落在地上那部碎屏的手機上。
蛛網般的裂痕爬滿了整個屏幕,碎片折射着走廊頂燈慘白的光,像無數隻嘲諷的眼睛。那是我送給他的。曾經小心翼翼地挑選,想象着他收到時的笑容。如今,它和我一樣,成了一攤可悲的碎片。
“賠……我賠……” 喉嚨裡擠出兩個幹澀的音節,像砂礫摩擦。除了這個,我還能說什麼?解釋我為什麼像個瘋子一樣踹開酒店房門?解釋我如何用定位軟件把自己逼入絕境?解釋我如何親手将最愛的人,用猜忌和瘋狂推向了萬劫不複的深淵?
解釋?
呵。
解釋本身就是最大的笑話。
接下來的時間,像一場荒誕而冗長的噩夢。
在酒店狹小冰冷的辦公室裡,聽着經理用職業化的、冰冷的語氣陳述着房門損壞的賠償金額。那串數字像一串毫無意義的符号,飄過我的耳膜。我麻木地點頭,麻木地掏出銀行卡,麻木地簽字。保安警惕地站在一旁,目光時不時掃過我沾着灰塵的拖鞋和失魂落魄的臉,仿佛在防備一個随時會再次暴起的危險分子。
賠償單像一張判決書,塞進我手裡。
“先生,希望您下次……” 經理公式化的客套話還沒說完,我已經轉身,像一具被抽空了靈魂的軀殼,拖着沉重的腳步,離開了這座剛剛埋葬了我最後一點尊嚴和所有希望的豪華墳墓。
夜更深了。冷風像刀子一樣刮在臉上,帶着刺骨的寒意。我坐進車裡,駕駛座殘留着周燃的氣息,那淡淡的須後水和煙草混合的味道,此刻聞起來卻像緻命的毒藥,嗆得我幾乎窒息。
發動引擎。車子在空曠的街道上緩慢行駛,像一艘迷失在黑暗海洋裡的孤舟。沒有目的地。那個曾經稱之為“家”的地方,如今隻是一座更大的、冰冷的墳墓,裡面布滿了我的罪證——那些無處不在的、冰冷的攝像頭。
但我無處可去。
車子最終還是停在了熟悉的地下車庫。死寂,空曠。每一次呼吸都帶着空曠的回聲。我拖着灌了鉛的雙腿,走進電梯,看着數字一格一格跳向那個曾經充滿期待、如今隻剩下恐懼的樓層。
推開家門。
一股濃烈的、混合着絕望、酒氣和冰冷塵埃的味道撲面而來,瞬間将我淹沒。玄關的燈沒開,客廳籠罩在一片昏暗中。死寂。比酒店走廊更徹底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他走了。
真的走了。
那雙他常穿的拖鞋,孤零零地擺在鞋櫃旁。
他随手扔在椅背上的外套,不見了。
空氣裡,屬于他的最後一絲活人的氣息,也正在迅速消散,隻剩下我親手制造的廢墟和冰冷的電子眼。
“呵……” 一聲短促的、帶着自嘲和濃重鼻音的冷笑,從喉嚨裡擠出來,在空蕩的房間裡顯得格外刺耳。我像個幽靈,在曾經屬于“我們”的空間裡遊蕩。
廚房。他早上匆忙沖的咖啡杯還放在水槽裡,杯底殘留着褐色的印記。
客廳。沙發凹陷的痕迹,是他昨晚坐過的地方。
卧室……我沒有勇氣走進去。那裡殘留的記憶太多,太燙,會把我徹底灼傷。
最終,我的腳步停在了書房門口。這裡,是監控的“中樞”。那台連接着家裡所有隐藏攝像頭的電腦屏幕,此刻正幽幽地亮着,在黑暗中散發着不祥的藍光。像一隻巨大的、冰冷的眼睛,靜靜地注視着它一手促成的毀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