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恕我直言,這壁畫我在别的晴女娘娘廟中似乎從未見過。”他擡眼看向整面牆。
“且畫中所繪内容,典籍之中也無絲毫記載。”
廟祝面色未變,語調如常:“你說的不錯,此畫并非是與晴女娘娘有關。”
“而是國主少年時在此修行,臨走前一晚在夢中所見,醒後深有所感,便提筆畫了下來。”
他娓娓而道:“這畫上故事,講的是兩人結為摯友。一人性情孤高,能落筆成靈,就和你的能力一樣,一人熱烈爽朗。兩人一見如故,情意日深。
“後來畫靈之人被權貴所逼,欲迫其為自己所用争權奪利,他不從反被囚禁,另一人不顧生死,前來營救,隻可惜,追兵将至,畫靈之人情知無望,祭盡全力,便将摯友藏入畫中,護他一命,自己則在廟中死于亂箭。”
扶桑靜靜聽着,半晌才道:“原來是南柯一夢。”
他拈起畫筆,剛要繼續——
“胡說。”
“哥哥,别畫了。”
手腕被人攥住,畫筆也随之被奪走。
不知道什麼時候,拂衣悄無聲息地站在他身後。
扶桑盯着搭在他手腕上的那隻手,皺了下眉頭,問道:“何事?”
“總之,就是别畫了,哥,你就聽我這一回吧,好不好?”拂衣臉色發白,但手上的力氣卻大,一時也看不出是不是還在病着。
廟祝語氣冷沉,“你我有約定在前,我替你弟弟治病,你替我補完畫,你不會說話不算數吧?”
觀昙從一開始就察覺到,這壁畫之中隐隐透着妖氣,而今這股氣息也在拂衣身體裡隐隐透出。剛開始還不明顯,所以未曾察覺,好像就是從扶桑第一次做那種夢開始,拂衣身上的妖氣越來越濃,隔着老遠都能感應到,似乎那壁畫與拂衣之間,有某種說不清的牽連。
“拂衣,不要任性。”扶桑抽回手,伸手去拿畫筆。
他看向廟祝:“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老人家放心,我既答應,自會做到。”
拂衣卻急了,猛地一腳,将顔料全踢翻在地,調制好的色彩,花花綠綠交雜淌了一地,将這半個月小心翼翼維持的假象一腳踢出了滿地狼藉,隻有那片的髒土淹沒其下,任風再吹,也翻湧不上來。
扶桑被他突如其來的動作震住,怒聲而出:“拂衣!你到底在胡鬧什麼!”
拂衣蹲在地上,雙手抱頭,聲音痛苦道:“哥,我頭好痛......”
扶桑終究還是沒忍心再說重話,低低歎了口氣,蹲下身想摸摸他的頭頂,手在靠近的時候又收了回來,隻道:“去休息,好不好?”
“哥,求你,别畫了......”
拂衣死死抓着他,聲音裡透出一絲顫抖的哀求,“你......聽我的話,好不好?”
扶桑不說話,隻是望着地上的淩亂,良久,才緩緩開口:
“好,我答應你,今天不畫了。”
話一出口,拂衣渾身緊繃的力道在一瞬間卸下,整個人軟倒在地,臉色越發不好。
扶桑心頭一緊,将他一把抱起,轉身大步回房,邊走邊急聲說:“老人家,還請随我一同看看,我弟弟這是怎麼了?”
廟祝站在原地,朝着他大步流星,匆匆離去的方向沉默了一陣,慢慢回頭“看”了一眼壁畫上最後一部分斑駁的地方,眼中閃過一絲陰狠,冷冷吐出一句:“就差一點。”
他對着地上淩亂的色彩,咬了咬牙:“誰也别想擋我的道。”
扶桑把拂衣抱到房中,輕輕放在床上,探手覆上他額頭。
沒有發熱,也不冰涼,卻摸到一手濕汗。他又伸手摸了摸他的心口和後背,也是一手的汗。
“哥……”拂衣低聲喚他。
“我在。”扶桑俯身應道,語氣不自覺軟了幾分。
拂衣拉住他的手,聲音虛弱,“我睡一會就沒事了,你别走,就在這陪我,好不好?”
扶桑猶豫片刻,點了點頭。
廟祝走進來,把了脈,隻是搖了搖頭,什麼也沒說,拂袖退了出去。
扶桑把拂衣安頓好,輕手輕腳掩門出來,追到廊下,問道:“老人家,我弟弟這是怎麼了?”
廟祝臉色不大好看:“國師大人,我看你弟弟多半是裝的。”
“裝病?”扶桑皺緊眉,神情複雜,“他……大概是舍不得我。”
“老人家莫怪,容我再晚一日。”
扶桑好聲好氣地商量,末了又腆着臉請求道:“能不能煩請您再給他開些安神的藥,他這兩日睡得都不安穩,眼下烏青,也是擔心我所緻。”
廟祝沉聲道:“好吧,我隻寬許你一日,一日之後,無論如何不能再拖延。”
扶桑颔首:“多謝。”
被這麼一鬧,扶桑整整一個下午都陪在拂衣床邊,許是連日疲憊,傍晚天色昏沉,他也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不過依舊睡得不踏實,心口一陣陣地發悶。意識在夢境與清醒之間遊離,模模糊糊像是要醒過來,可又沉淪得更厲害。
過了不知多久,睜開眼,眼睛還是被一條布綢覆蓋着。
扶桑心裡微微一凜,他知道自己又回到了那個夢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