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舒窈不肯去接。
雲芝怕自家小主子把人得罪狠了,到時候不好收場,而且小主子剛才看盒子的眼神明明充滿了好奇,她深吸一口氣,小心翼翼地拿過盒子,捧到魏舒窈面前,打開後驚訝道:“姑娘,您看。”
魏舒窈被她突然變高了的聲調吓到,下意識地看過來,瞧看清楚盒子裡的東西後,眼睫顫了顫。
裡面裝的不是珠寶,不是首飾,而是幾頁薄薄的紙張。
她随意從中間抽取一張,從頭至尾看下來,胸腔中因為顧玹戳破她演戲的悶氣突然間便一掃而空。
這些紙張上面列明了梅姨娘近年來從嘉永侯府偷偷轉走的所有财産與數額,明細清晰,一目了然。
自從魏舒窈将府中的管家之權拿到手後,就一心撲在賬目上,想着找到梅姨娘在賬上做的手腳,她身邊除了雲芝幾乎沒有可信賴的幫手。
但雲芝并未接觸過這些,蘅蕪院那幾箱子的賬本就全落在了自己肩上。
那些活又繁重又瑣碎,對她來說不算難,但會很累。
她原本是打算一個人忍着疲憊查看賬本的。而現在,擺在面前的難題迎刃而解。
顧玹果然還是見不得她受累,一聲不響就解決了她所有的煩惱。
-
遠處的福臨被層層貴女們圍堵着,忙裡抽閑地看了眼主子和魏姑娘。
他對魏舒窈有種感念之情。
福臨是貧苦人家的孩子,當初為了生計與家人,主動選擇入宮成為太監。
以前還沒被分到欽北王府的時候,他曾是禦花園的一個灑掃小太監,那時候年紀太小幹不了什麼重活,大部分時間隻能當所謂的“擦泥人”,每天伺候在道路兩旁,規規矩矩地守在那裡,偶爾也用衣袖或帕子擦幹淨貴人們賞花時鞋底不小心沾染到的污泥。
在這種境遇下,經曆了名利場上太多的人情冷暖,見過脾氣惡劣的高門貴族戲耍下人們時眼中的得意忘形,也見過虛假僞善之人偶爾施舍的憐憫目光,整日裡戰戰兢兢地唯恐自己不小心犯了什麼錯誤,是外人口中最底端最不起眼的狗奴才。
身為禦花園的小太監,需要知悉每位貴人的脾性,哪個性情溫和,哪個較為挑剔,他們喜歡賞什麼花,喜歡喝什麼茶,更愛吃軟桃還是硬桃……這些細細碎碎的小事都得牢牢記在心上。
因為宮人們的口耳相傳,福臨很早就聽說過魏大小姐的名聲。
那時候魏舒窈還是備受追捧的天之嬌女,是嘉永侯府的熠熠明珠,風頭甚至遠遠盛過皇室的公主,漂亮驕縱,任性妄為。
那些流言蜚語太過張揚,在福臨心裡,魏舒窈人還沒出現就已經榮升成了頭号頤氣指使之人,是他須得打起十二分精神才能應對的貴女。
如果可以的話,最好這輩子都别碰上她。
然而事事不如所願,在他心思最為焦躁渙散的時候,碰上了魏大小姐來禦花園參加春日宴。
他進宮當太監不止是為了自己能活下去,還要養活宮外的家人,他每個月将奉銀托相熟的人捎到家中,以養濟老母親和尚未長大的弟妹。
誰知所托非人,那位“老鄉”欺負他年紀小容易哄騙,暗中眛下了他大部分的奉銀,隻把指頭縫裡露出來的仨瓜倆棗送過去,那點錢連鋪子裡的米糧都買不起。
福臨得知真相時很是氣憤,氣勢洶洶地找“老鄉”算賬,結果被人打得鼻青臉腫,還挨了頓嘲笑。
然而事事不如所願,在他心思最為焦躁渙散的時候,碰上了來參加春日宴的魏大小姐。
果然如傳說中一樣,大小姐嬌蠻任性,事事講究地不得了。
那天倒黴的不隻一件事,當他不小心把茶水撒到魏舒窈的衣擺上的一瞬間,隻覺得自己小命就要折在這裡了,那件衣裙可是雲織錦制成的,料子珍貴,全長安城就隻有十匹,如今卻沾染上了肮髒的茶漬。
福臨面如土灰,絕望地等着命運對他的宣判。
然而這位傳言中嬌生慣養的大小姐見到後并未說什麼,隻是随意擺了擺手,讓他再重新添一盞茶。
估計是擡頭時看到了他青一塊紫一塊的臉,驚訝了一下,而後好奇地問:“這傷是哪來的?”
福臨可不敢撒謊,一五一十地将自己的經曆說了出來。
魏舒窈撐着下巴聽故事,最後問道,“你家人住在清靈寺附近?”
“是。”
她思索片刻,“我每月要去清靈寺為母親祈福,可以幫你将俸祿送過去。”
福臨頭回遇到這種情況,受寵若驚,連忙道謝。
“順路而已。”
她眼中從頭到尾都沒有高高在上的憐憫之情,帶着點不谙世事的純澈,把他放在了一處平等的位子上。
那一刻,在福臨暗淡無光的生涯中,突然間感受到了尊嚴一詞的意義。
那是他十餘年來,從未有過的感受,以至于印象深刻,哪怕現在想起來,還是會忍不住地眼眶滾燙。
以前的時候,福臨經曆過名利場上太多的人情冷暖,見過脾氣惡劣的高門貴族戲耍下人們時眼中的得意忘形,也見過虛假僞善之人偶爾施舍的憐憫目光,整日裡戰戰兢兢地唯恐自己不小心犯了什麼錯誤,是外人口中最底端最不起眼的狗奴才。
這些年來随着主子的勢力越發堅不可摧,他也從一個禦花園裡最不起眼的狗奴才變成了人人巴結的福公公。
福臨是和氣的性子,就算得勢了也沒給過人難堪,逢人就笑,隻是那笑容多少帶着些虛情假意。唯有對魏舒窈,是真心實意的。
雖然他是欽北王府的下人,但當自己手裡拿着一整摞其他姑娘的花筏的時候,竟然生出一種背叛了魏姑娘的錯覺。
如果可以選擇的話,比起其他端莊賢淑的貴女們,他還是更希望魏姑娘能做欽北王府的王妃。
但魏姑娘大小姐的脾氣足足的,作天作地,還敢對殿下甩臉子,做了其他人都不敢做的事,怎麼勸都不聽,實在是讓人無奈。
倘若有一天把殿下對她最後一點情誼消磨掉了,那可是再無護身符。
他們殿下向來冷心寡情,對一個不再喜歡的姑娘,定然不會再像以前那樣百般忍耐。
他實在擔憂魏舒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