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高三最後三十天沖刺,升溫升得猝不及防,實驗學生都換上了夏季校服,各個教室的風扇嗡嗡嗡轉不停歇,奈何吹不走層層疊疊叫嚣而來的熱浪。實驗高中條件一般,教室裡沒有空調,新建的自習室是校園不可多得的清涼之所,原先對自習室嗤之以鼻的人開始攢着勁兒學習,就為了這次月考能考進去,但這次月考杜歸遠卻缺席了。
從擇善站在成績欄前,看到杜歸遠的成績是清一色的零分。以杜歸遠的程度,他閉着眼瞎蒙都不至于拿零分,這分數肯定是沒考。
為什麼?
從擇善心神不定,考試這幾天好像都沒有看見杜歸遠,他生病了嗎?正想去十八班看看情況,剛一轉身就看見杜歸遠站在不遠處的樹蔭下,跟同學有說有笑。半點不像身體不舒服的樣子。
從擇善猶豫片刻,擡腿朝他走去。杜歸遠看見了她,叫了她的名字算打招呼。
“你月考,怎麼回事?”從擇善問。
周圍的同學從擇善不認識,應該是理科班的人,他們笑着打趣道:“怎麼回事啊?”聽起來倒不是問杜歸遠月考是怎麼回事,而是問從擇善過來問他月考是怎麼回事。
“沒考好。”杜歸遠道。
這是不想說的意思。從擇善及時收住,不再過問。她有些後悔來問杜歸遠,她和杜歸遠隻是同學關系而已,甚至不是一個班的。
“那我先走了。”
“好。”杜歸遠說完好又叫住從擇善,“你這次考得很好,尤其是英語。”
從擇善的英語這次考了年級第三名。她沒想到杜歸遠會去看她的成績,略顯生硬地點頭,“嗯,就還行吧。”她這次月考排名依然靠前,可以進自習室,但杜歸遠顯然去不了了。想到這,從擇善沒忍住開口問杜歸遠:“你為什麼不好好考?”
“教室很熱。”從擇善有些沒來由的生氣,考不好和零分,一個是能力問題,另一個就是态度問題。
杜歸遠卻是無所謂道:“沒關系。哦對,今晚有雨,上自習記得帶傘。”
“知道了。”從擇善應下,頭也不回地疾步走開。
“哎哎哎,别看了,人早走遠了。”王羽傑調侃杜歸遠道,“那誰啊?隔壁班的?我好像在咱們那層樓見過。”
“十六班,從擇善。”杜歸遠介紹。
王羽傑睨了眼杜歸遠,“她是不是喜歡你啊。”
杜歸遠正色道:“别開這種玩笑。她應該是看見我月考那一連串鴨蛋了,所以過來問我一下。”
“你這膽子也太肥了,說一個字不寫,還真就一個字不寫。”宋常彬接話。宋常彬是高三的,跟杜歸遠同一個中學,很早就認識。“等着吧,你爸媽馬上要被叫到辦公室了。”
王羽傑:“他就等着他爸媽來呢。”
宋常彬:“我說,你咬死了不去外國語,你爸媽還能給你綁過去啊?犯得着考得這麼驚天地泣鬼神嗎?”
“沒什麼好法子。他們看上去是在跟我商量,其實早就安排好了,并不在意我的想法。他們覺得我這年紀,還分不清什麼是好,什麼是壞。”
“你這叫什麼?鴨蛋抗議?”宋常彬問。
“消極抵抗吧。讓他們明白,就算把我轉到外國語,隻要我不配合,一切都是零。”
“那個,我有個問題。”王羽傑舉手表示有話要說,“你為什麼不想出國啊?多少人打聽着想去留學,奈何沒那條件,你可倒好,反而往後縮。”
“我有想做的事。”杜歸遠道。
“必須在國内才能做?”王羽傑不解,“你不能等留完學回來再做嗎?”
“杜歸遠,你是不是想上公安大?”宋常彬冷不丁抛出一句來。
“什麼?”王羽傑看向杜歸遠,“真的假的?”
杜歸遠沒有否定,王羽傑追問宋常彬,“你怎麼知道?”
宋常彬輕笑:“這家夥,從小志向就是當警察。”
王羽傑一下子明白過來,“所以你才無論如何都不出國?你爸媽知道你想當警察嗎?”
“他們知道。”杜歸遠平靜道。他眼神躲閃,很快把話題扯開,“我去自習室拿東西,你們先上樓吧。哦對,這個,給段筱宇帶的冰鎮可樂。”杜歸遠把裝着可樂的袋子遞給王羽傑,然後擡腿離開。
王羽傑拎着可樂,看着杜歸遠筆直修長的背影有些唏噓,“我還以為有錢人家的小孩能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呢,原來也是處處受桎梏。之前家長會見過杜歸遠他老媽,看着不像是愛管東管西的類型,沒想到啊,跟我媽一樣,手都伸老長。”
“他家比較特殊。家裡不想讓他當警察也情有可原。”宋常彬道。
“什麼意思?”王羽傑更迷惑了。
“等以後杜歸遠想跟你說的時候你就知道了。”宋常彬伸了個懶腰,準備回去,王羽傑一把将他拉住,“不帶你這樣的,要麼一個字也别提,你既然都提了,還不說完。不行,你給我說明白,不然我今天覺都睡不着。”
“我也是之前初中時候聽來的。就,杜歸遠他爺爺奶奶,還有外公,都是幹那行的。”
“那這種家庭按理說不應該反對啊!”
“他外公因公殉職了。”宋常彬低聲道。
王羽傑聽罷,震驚得一句話都說不出。
宋常彬:“你心裡知道就行了,别湊上去問杜歸遠這些。懂?”
王羽傑木木點頭,“明白的。”
晚自習鈴響之前,杜歸遠收拾好了他放在自習室的東西,出來時看到新一批榜上有名的學生抱着書和卷子準備往裡進,從擇善也在其中。
今晚天氣悶熱,自習室裡充足的冷氣從門口傾瀉而出,一面是冷,一面是熱,這扇門像是一道分界線。兩個人順着人流各自向前,擦肩而過時杜歸遠對從擇善說了聲,“走了。”語氣輕快活潑。
從擇善沒來得及回應,杜歸遠已經走了過去。她轉頭去找,發現杜歸遠正側着頭,像是在看她。
他确實在看她,在看着她笑。
從擇善不知道考了一堆零蛋的人為什麼會笑得這麼開心,這麼無憂無慮,這麼有,感染力。從擇善看着杜歸遠,看着看着就跟着他一起笑了出來。
一道暗雷搶先穿透厚重的雲層,緊接着,雷聲轟隆,豆大的雨點相繼砸落到暴曬了一天的水泥地面。熱氣被夜色和雷雨驅趕,四散奔逃,從擇善和杜歸遠的校服衣角被同一陣沾着水汽的涼風掀起,所有燥熱心緒都被輕而易舉拂去。
好像拿零分也沒什麼大不了。從擇善心想,就當是對悶熱天氣的發洩。
雨勢猛烈,雨點噼裡啪啦砸到玻璃窗上,有人耐不住吵鬧,用紙巾團成團塞進耳朵裡。從擇善并不受幹擾,她坐在自習室裡專心緻志地寫今晚布置的試卷。從擇善今晚的效率很高,她筆速飛快,呼應着外頭的瓢潑大雨。突然,吊在天花闆上的燈棒閃了一下,教室陷入瞬間的黑暗,但很快恢複光明。
雷雨天,電不穩定倒也正常。自習室裡并沒有人在意,大家默契地埋頭做着手頭的題。可是這光亮并未能再多堅持幾刻,五分鐘後,燈棒滋啦一聲徹底滅了,空調也停止運作,教室徹底陷入黑暗。
“是不是跳閘了?”有人問。
有人摸黑走出自習室,隻見一連幾棟教學樓全部停電。與靜默的自習室相比,那幾棟樓的情況可以用沸騰來形容。各年級的學生都在歡呼,高三亦是。
停電的晚自習是拯救苦悶生活的一劑良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