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能夠呼吸了。
亦如空艱難喘息幾口,便聽見一聲驚呼炸響:“他活了!”
“什麼?”
“鬧鬼了!那棺材裡搬出來的死人,他活過來了!”
厮殺争鬥落定,盜寶者還餘六人存活,聽聞喊叫,其餘五人迅速聚攏過來,俯身查看。
看着那微微起伏的蒼白胸膛,皆大驚失色。
“這東西必是個妖魔,我把他斬了!”
有人揚起刀,卻又被另一把武器擋開。
“蠢貨。”此刻說話的,或許是這幫人的領頭,他講話時,其他人都沉默靜聽,“這家夥或許比那些金子還值錢,中洲都城奉神宗要的貨,你們忘了?”
“你是說……”
“将他運出去,必能賣個好價錢,一具千年活屍,你們以前見過嗎?這可比那些山精小怪值錢多了。”
“對呀,還是頭兒想的周全,被這玩意一駭,我竟忘了這茬。”
衆人先丁零當啷收拾了黃金,接着便有人來搬動亦如空。
他試圖蠕動嘴唇,叫這些人給自己一件衣裳,可惜喉嚨依舊閉鎖,不得出聲。
此刻擡亦如空胳膊的人有些怕,隻覺手上所觸的皮膚,冰涼細滑,好生詭異,讓人想起那些損耗他們十數條人命的蛇群,而那些逶迤柔軟的黑發,又讓他想起密林間的細發鬼。
那人不禁打個寒噤,脫了外袍,将亦如空兜頭裹住,這才松了一口氣。
另一人卻無所謂,嘲笑道:“瞧你那點膽子,這不過是個不能動彈的死美人罷了,若是個女的,老子少不得還得拿他快活一把。”
“呸,棺材裡躺了上千年,不腐不化,還能喘氣,又是在這毒蛇妖窟裡,你膽子再大,也不嫌晦氣。”
對于這些污言穢語,亦如空無心在意。
他隻是忍不住想,地底數不清多少年歲過後,世人是如何?世間是如何?
中洲、都城、奉神宗,亦如空回想這些人言語中出現的陌生名詞,試着設想人世間的面貌。
或許人族如今已繁榮鼎盛,不再受困于世間妖邪,又或許,他們自己已堕落成魔,暴行于世。
從山腹深處的地底洞穴退出去,再長途跋涉,走出深山,花費好一番艱難工夫,但好歹有驚無險,剩餘的六人加上亦如空,終于成功到達山外絕壁下的海岸邊。
地底洞窟不知年月,山間密林遮天蔽日,山外海上,卻正是一個美妙的春日晌午。
此處是神照山外嗎?如今已是一片滄海。
亦如空感知着溫暖的陽光,感知着空氣中山林與海浪的氣息。
遠古的血雨腥風,好似已徹底遠離這個世界,又好似仍在深處潛藏,隻能從這些盜寶者沾着血腥味的衣袍上窺見分毫。
衆人将亦如空搬上海岸邊停靠的大船,将他粗魯地掼在甲闆上,接着開始灑掃鋪設。
這些兇狠的盜寶者,此刻仿佛已變成最虔誠的信徒。
他們倒上美酒,擺起香爐,焚香祈禱回航之路可以順利。
在迷人的袅袅煙氣中,亦如空昏昏欲睡,卻忽地聽見讓他靈魂一蕩的禱詞:
“神靈應空,大能曜世,請保佑我等,無風無浪,千金不散,一路順利抵達中洲都城。”
應空。
應空——那正是亦如空法身的名字。
天可憐見,他們向之祈求保佑的“神明”,此刻竟就在他們腳邊,被貨物一般對待。
亦如空心下無語,半晌,隻在心中冷笑一聲。
他死後,成了世人的神明,而他對此一無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