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信的頻繁程度也從最開始的幾月一封逐漸發展為一月幾封,在達到某一個節點後逐漸下降,又回歸到幾月一封。
算算日子大概是春闱前後。
與此同時,信紙的質量一張比一張更好,最上面的幾封拿出來時還帶着馨香,文故知的手指剛觸碰到信紙就被紙張的軟滑觸感震撼,寫信的紙張小巧,輕薄,色彩淡雅,比起信紙更像是彩箋,每張末尾都畫着精緻的花樣,花樣各有不同,合并在一起百花齊放。
信的内容也變得很少,娟秀的小字在信紙正中懸挂着,沒有開頭也沒有落款,内容大多是最簡單的問候,偶爾幾封長些的信件末尾附着抄錄的新詩詞曲,希望喬世子探讨其中意味,卻不會在下一封的開頭如往常那樣回複他的觀點,隻是繼續簡單的問候他是否安好。
這些信件平鋪起來仿佛時間的縮影,記錄着世子與友人的相知相伴,單從信件内容來看隻是尋常友人之間的聯絡。
文故知把這些信件逐一收回盒子裡妥善的放好,打開他在桌案雜物中翻找到的信件。
這些信件的紙質比盒子中最上頭的還要好上幾倍,簡直是在用真金白銀寫字,卻被随意的丢棄在案頭,蓋在傾灑的墨汁與雜物之下。
其中一封被墨汁侵染的最為嚴重,封面已經幾乎浸滿墨色,文故知如何萬般小心的将内裡的信紙取出,還是沒能阻止信封破碎的命運,不過好在它堅守職責,保住了信紙沒有被污染。
如所有其他的信件一樣,這封淺色的花箋最下方也畫着花樣,是蕭園的紅梅。
最中心隻有簡短的一句話。
“月滿中天,與君相見,望守舊約,誠懷期盼”
文故知讀到此處興奮上頭,恨不得振臂高呼。
現在兆隐為證人,此信為證物,世子按照約定私自離船見過此人後遇害的真相昭然若揭,隻要找到這個友人。
思及此處,他眼前浮現出澄王老邁的臉,他摔杯時候嚣張的氣焰壓過喪子的悲苦,長着虎口準備吞噬幾百幾千禁軍性命陪葬,還有那張臉......
作為文故知長久的夢魇,無法割舍的黑暗童年。
他想起先前俞蘊說服他的話語,破世子大案者,升官發财,他又怎麼會不明白。
這一次大案絕無僅有,恐怕是他這一生唯一的機會,他要死死抓住這次機會,他會死死抓住這次機會。
文故知呼吸急促,指尖攥緊着被撕破的信封,上面附着的墨水染上他的掌心順着繭子和傷疤的紋路蜿蜒,喚回他飄散的思緒。
感覺到掌心的潮濕,他低頭将視線落在那些蜿蜒沁入的黑線,小小的墨迹如無底的深淵瞬間将他的注意力吸走,瞳孔震顫間他腦中片段場景飛速閃過。
先是眼睛疼痛,接着他開始感到呼吸困難,頭腦眩暈,耳邊如悶雷轟鳴,伴着尖銳的刀劍相觸聲,皮肉撕裂的粘膩聲,兒童與婦女的哭嚎聲鋪天蓋地的襲來。
一刀一槍不停,悲恸哭嚎轟鳴。
他眼睜睜看着雙刀在陣前齊斷,斷刀刺入同胞的胸膛,年輕的小将面帶微笑。
敵軍戰鼓雷動間,文故知重又開始聽見厮殺聲,然後是馬蹄聲。
他頭痛欲裂,強硬穩住身子要去攙扶中刀的小将,口中呼喊着不知是誰的姓名,卻無論如何都摸不到對方的身體,文故知焦急萬分,對方卻隻側頭看着遠方。
戰火染紅天際線,故鄉遙不可及見。
唯有急促的馬蹄聲穿透刺耳的雜音正由遠處踏風而來,無懼刀槍劍戟,向着他們逆光奔襲。
重傷的小将與他一起看着那匹黑色的駿馬由遠及近,臨到身邊時他用盡全身力氣将文故知推出。
文故知一瞬呼吸停頓之間驟然睜眼,耳旁的雜音被話語聲沖散。
駿馬嘶鳴,有人影踏馬背飛身而上,她衣袍翻出柔和的弧度,鞋尖踏瓦輕巧如風過樹梢,落在身前接住了搖搖欲墜的他。
他睜開眼,映入眼簾是覆蓋在他被墨迹污染的手背上一隻白淨有力的手,另一隻扶住他手臂的手掌心還覆蓋着繃帶。
視線向上遊移,他擡頭撞進俞蘊淺笑盈盈的眼裡。
她身上的衛烏使服飾換成了更尋常的衣袍,墨藍色立領對襟襖子上繡着織金錦鯉,遊弋生輝。
一路騎馬疾馳,她額角還帶着些細密的汗珠,那小将的笑語與她的聲音融合成喚醒文故知的鑰匙。
咚一聲國寺鐘鳴,驚起院中鳥雀。
“我來遲了,請文大人贖罪”她笑着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