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蘊把記錄冊子交還給劉郴,上前拍了拍文故知的手臂,引着他往角落去說話。
“文大人”俞蘊問到,“現在有了小厮的證詞,你下一步打算怎麼做”
文故知應了兩聲,姿态輕松的甩了甩手活動着有些僵硬的肩頸,他回望了一眼喪氣的癱坐椅子的兆隐,挑眉思考着正打算接話,還沒開口就被俞蘊打斷,話鋒一轉說起禁軍的情況。
“我聽聞文大人是救駕有功而獲封的禁軍統領吧,我朝武将皆為資曆深厚者,文大人為其中翹楚,又如此年輕,實在稱得上少年将才,來日必有一番作為。”
說這話時她一改先前的冷漠疏離,眉眼表情皆柔和,嘴角甚至啜着淺淺笑意,神色裡流露出真實的關切和熟稔的親近,她向着文故知走近兩步,侵入到文故知的安全範圍内。
“憑他兆隐一人之言,确實足夠洗脫大人您和諸位将士的冤屈污名,可是大人,能引得如此大關注的案子實在少有啊”
說着,俞蘊眯起眼來。
她的笑容更深,說出來的話音卻更輕,像豔色的毒蛇吐芯,她極具蠱惑性的言語下暗示意味明顯,嘶嘶纏繞到文故知耳邊,在貼心的輕語下,碩大冰冷的蛇身将獵物越纏越緊,尖銳如利刃的蛇鱗試探着割破他的防線。
文故知抱臂聽着她的話,故作一副深思憂慮的模樣。
他看上去有些搞不清狀況。文故知接到的命令是調查世子死因不錯,可根本上是為了洗清禁軍謀殺世子的嫌疑,消解皇帝和澄王對禁軍的憤恨和刁難。
現在目的已經達成,文故知不明白這案子與他還有什麼聯系,更何況兆隐已經審完了。
文故知為人講究一個與人為善。無論官場還是軍營,他從不吝啬奉送出笑意,明明生的銳利嚴肅,眉峰一挑嘴角一壓就是十足的威嚴,卻偏偏擅長擺出無辜謙和的友善。
正如他此刻對待俞蘊言語蠱惑的态度,他腼腆的笑了笑,雙手攤開,聽不懂。“我是個行軍打仗的兵魯子,不懂這裡面的彎彎繞繞,俞司卿若有指點還請直說吧”
俞蘊心下暗歎一口氣,煩悶沖上眉頭又在瞬息之間被她明豔的笑容壓下,端着一副貼心親近的姿态,她隻得把話頭挑開,說的更明白些。
“兆隐”俞蘊揚了揚下巴示意文故知看過去,男子陰郁的眼神隐藏在害怕的神色下,他也正在暗處窺視着他們兩人。
“方才你提到世子的死狀,你見他神色沒有?并無一分惶恐或震驚,甚至對慘狀感到嫌棄與惡心。身為小厮,主子死了他難道不心驚”
“一直被關在這裡卻對世子的死訊毫無波瀾,他必有尚未交代的隐情,要麼是他早知世子已死,要麼就是他殺了世子。無論真相如何......”俞蘊頓了頓,她的言中意味已然明了,她把聲音壓得更低些,幾乎成了風聲,貼着文故知的耳邊吹過。
“......兆隐在誰手裡,世子案的真相就在誰手裡,所以飛黃騰達,一步登天的機會也就在誰手裡。”
“文大人,你年輕有為,現在天機在手,萬望三思啊。”她說的實在很有誘惑力,也足夠真實。
皇權特許“按察使”破獲世子慘死大案,揪出幕後真兇繩之以法,護衛皇權,升官發财。
這是俞蘊想到的拉攏文故知繼續查案最直接的辦法,也是她觀察人世間十九年間學到的最實用的法則。
利益與權力永遠是最佳的推動力,若仍然有人不為所動,則說明池子裡的利益還不夠重,權力還不夠大。
這一番話下來文故知的表情松動,他的笑容逐漸散去,取而代之的是判斷與權衡。
俞蘊時刻緊盯着他的态度變化,見他似有所觸動便不給對方繼續思考的機會,她毫不猶豫的再次加碼。
“不要擔心,查驗期間我會全力相助你”尚器監典冊院統領衛烏使的司卿俞蘊的相助代表着一個強大的戰力,代表着俞蘊和她那柄特殊的漢劍将在文故知身側身後為他所用,更代表着接觸器靈的機會。
這次她的利益堆疊終于達到文故知的底線。
文故知此刻的表情是輕松,釋然的,甚至帶着點久候得逞的意味,掩藏在他重新拾起的友善笑容裡,他沒有回答是否,則是對俞蘊發問。
“俞司卿好善心,字字句句全為我打算,我便有一句好奇...查這世子遇害,于你、于你院又有何益?”
“聖旨要求你我二人通力協作,若世子案大白天下,自然也有我們的封賞,”俞蘊答的自然又真誠,她身體微後傾着,手臂自然垂落,虛扶在腰側劍柄上“當然了,禦船上作亂的畢竟是器靈,也有不少大人受難,要消解皇帝對我院的怒氣也需立功一件”
“文大人,這事上我們是雙赢。”俞蘊看上去勢在必得,她的黑眸明亮,毫不退縮的直面文故知的審視與質疑。
“好!我就信你這一句雙赢。”
她的理由如此充分,文故知當然沒再拒絕這份真誠的邀請,他點頭應好,潇灑的伸手拍了拍俞蘊的肩膀,轉頭去找劉郴準備重審兆隐。
俞蘊落在文故知背後,随着文故知的腳步拉開他二人之間的距離,審訊室門縫刺進來的光亮在他倆中間劃出一道橙色的界限,文故知在燭火包圍的審訊椅附近與劉郴交談,俞蘊在門後牆壁垂下的陰影裡。
她臉上明豔的笑容已經與文故知的腳步一起遠去,漂亮的五官重又回歸無波的平靜,銳利精明的狐狸眼中閃爍的精光也一寸寸寂滅,沒有計謀得逞的滿足和愉悅,俞蘊看上去有點無聊,甚至有點無趣的煩悶。文故知的表現令她感到失望,她還以為這人的反應能特别些。
不過事情倒是順利走上她所願的方向,文故知無趣不重要,兆隐身上絕對能挖出點令她感興趣的東西,但在此之前,她要先去辦一件别的事。
她向文故知招手示意,得他回應後便拉開門走出了審訊室。
文故知望着俞蘊離去的背影。
他手裡拿着從劉郴那接過來的記錄冊,最後面幾頁攤開的是劉郴記錄的審訊兆隐的過程,字體潦草但勝在詳細,被文故知嗤嗤笑着嫌棄他一筆臭字。
再往前翻過一頁,字體卻突然轉為俊秀整齊的小字,賞心悅目,一邊的劉郴湊頭看過來還發出了一聲贊歎。